第31章 荼靡村（10）

月初的夜晚，比往常更加漆黑。

        宋谨言手里的符箓，纸张崭新，黄色的符纸上，勾勒符文的墨，呈一种诡异的红色，似鲜血，又比血的颜色浅淡不少。

        “这是用什么画的？”

        “血加朱砂，而且，不是普通的血，是猫的血。”

        宋谨言一惊。猫血加朱砂画符，好毒的法子。

        “猫，本就有地狱使者的称呼，因为猫在所有动物里灵性属阴，与地府灵气最为相似，所以古代也有用黑猫通灵的邪术。而朱砂可辟邪，两者混在一起，再画出特殊符文，就可以在打开地府大门的同时控制住反抗的灵魂，强行把他们送到地府。”

        云卿顿了下，眉头紧锁，“张平，已经遇害了。”

        说着伸手指向坟墓里，“强行抽取魂魄的尸体很容易因为怨气堆积产生尸变，尤其，是在荼靡村这块聚阴的墓地。所以对方会在这张禁符使用后，将它压在埋葬尸体的坟里……应该，很快就能挖到他的尸体了。”

        坟墓里，盘旋在符箓周围的黑气越发急切的打圈，每一下都像是在催促。

        铁锹插进土里，一铲子接着铲子，就和云卿预测的一样，一只枯瘦的男性手掌最先露了出来，指甲乌黑，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动一般。

        尸体上只简单盖了一张草席，草席粗糙却是崭新的。即使只是这样的一张席子，对张平姐姐来说，应该已经是她能给弟弟最好的了。

        草席掀开，尸体完整的露出来。

        张平，死不瞑目。

        睁大的双目瞳孔剧缩，他是在生死之间，产生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吓死的。

        云卿突然想起，天池边遇到的老人说的话：“哎，那孩子是个可怜的。”

        眼前的这具尸体，只一眼就让人不忍再看。干枯瘦到皮包骨，双颊已经吸腮，崭新的寿衣下，露在外的皮肤，没一处是完整的，尤其是右手腕，无数条横在上面的划痕，肯定不是自尽留下的。

        他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而死后……

        云卿抿着唇压着心口烧的团火。张平比之前她在地府见到的那些失了意识的怨魂更加凄惨。

        宋谨言闭上眼不忍再看，“这就是你要查的案子是吗？”

        云卿点头，“张平不是第一个，我来之前，地府已经分批来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残忍，所有的怨魂都是生前遭受极大的痛苦，让怨气彻底摧毁意识。再或者就是一个又一个婴灵，灵智未开，连言语都做不到……但，张平是我目前为止见到的最特殊的。”

        “特殊？”

        “恩。我刚才说了，分批强行送来地府，是十几二十个怨魂同时出现。但张平，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符箓并不容易绘制，猫血与朱砂混合就需要花时间和灵力让他们融合，绘制符文时更是需要极大的灵力输出，更需要天时地利，只能选在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也就是说，像你这样天生灵力充沛的青壮年，一年，也最多只能绘制三张。”

        宋谨言眉心拧紧，“所以，张平一定是做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才值得对方这样对待。”

        云卿抬头看了眼天色，“我们先处理眼前张平留下的这团怨气，它那时朝着判官打的地府大门里冲，一开始我还奇怪，怨气怎么会自己要跑地府里找死。”

        她目光停在那张禁符上，“现在就说通了。它本就是张平死后强行分离出来的一团怨气，会本能的要去追随本体。能强大到在被他人控制时强行剥离怨气，张平生前应该是留了极大的执念在这世间，让他如何都不能完全离开。”

        坟墓里，那一团黑气停在张平尸体的面部，一圈又一圈打转，最后径直钻进了发紫的双唇间。

        宋谨言眉心微拧，双手结印，默念清净咒，白色的纯净光束凝结在指尖。

        “得罪了。”

        手指靠近尸体的双唇，一手钳制住下巴，一个用力，紧闭的嘴巴张开一个小缝，内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手指刚要往里伸，一只半透明的冰凉小手猛地握住他的手腕。

        云卿：“别，口腔里尸毒最重，清净咒只能起到微小的作用。何况你手上有伤。”

        宋谨言对她安抚的弯了弯唇角，“没事，我扛的住。”

        两指精准的进入尸体的口腔，刺鼻难闻的恶臭传来。他手指已经全部伸进去，可什么都还没有碰到。

        云卿紧张的盯着他已经有些发黑的指根，“要不先拿出来，会不会不在这里？”

        宋谨言捏着尸体下颚的手再次用力，嘴巴张开的又大了点，方便手指再往里些。

        “摸到了！”

        “是一块，长条形的硬物。”

        在舌根喉咙口的位置，他两根指头试了几次，终于夹住那块物体。

        已经被尸毒浸染发黑的手指小心的往尸体口腔外撤离，随之出来的还有钻进去的那团黑气。

        黑气蹲在面前，正对着口腔的位置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那件物品。

        四周漆黑，坟墓阴暗，那件物品就像是这方寸之间唯一的光亮，惹眼的很。

        一块，不大的金条。

        云卿睁大眼去看，“是真的黄金。”

        金条的正面，银行名称清晰，这是一块出处干净的黄金。

        “张平的执念，就是这200g黄金？”

        两百克，好像也换不了多少钱。

        黑气兴奋的在黄金前乱窜，接着一个旋转，停在了隔壁的那块坟墓前的墓碑上。

        宋谨言好奇的跟过去，目光落在木板上顿住。

        陈旧的木板上，很多字都看不清楚，除了‘丈夫余光’之外，就属下面的那个“妻”字容易辨认。

        余光的妻——张平的姐姐。

        黑气努力缩成一团，盘在那个字上，不再移动。

        宋谨言看了眼手里的金条，“他不是为了金条，是为了他姐姐。”

        他到死的执念，都是要把这条金条藏好，然后给他姐姐。

        两百克的金条不值钱，但对贫困的荼靡村民，也许就是能活很久的救命钱。

        宋谨言握紧金条，“你放心，我会帮你交给你的姐姐。”

        陈旧的木板上，黑气突然升了起来。半空中，黑色逐渐褪去化成白雾，白雾勾勒出一张模糊的陌生五官，和张平姐姐有几分相似。

        圆圆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对着宋谨言笑成一对月牙——

        是个极其和善的人啊。

        白雾很快变的模糊，如烟一般，微风一扬，彻底消散。

        此后世间，再无张平。

        ……

        寅时已过。

        宋谨言重新将那把铁锹放回原位，站在墓碑前，伸手抚摸了下上面两个名字。

        爸妈，我们回家。

        墓地重新恢复了来时的样子，翻起来的坟墓重新填盖，山洞口，石壁上的废弃符咒全部撕去，以后，这里就是一片，在普通不过的墓地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光一丝一丝的渗透黑暗。

        新的一天，来了。

        ……

        重新走回张平的那间小屋，天边微亮，整个荼靡村还沉浸在一片寂静里。

        宋谨言将骨灰罐仔细在角落里放好，他拿了一旁的盆子就要出门。

        云卿：“伤口上有怨气，暂时不要沾水。”她盘腿坐在褥子上，拍了拍床边，“来，脱吧。”

        宋谨言：“……”

        不大的屋子里，安静的让人，更加紧张！

        宋谨言身子紧绷着。身上，那个冰凉透明的手指沾了茶渣，一下又一下的，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涂抹。

        后背只是有些丝痒，要命的是正面，脖颈，锁骨，胸口，每一处都敏感的让他每根神经都开始怪异的跳动。

        云卿：“闭眼。”

        他几乎是瞬间听话的把眼睛闭的紧紧的。眼前，只能感觉到一到影子晃动，额头，鼻尖被蹭的痒痒的，冰凉的指尖刮过下颚时，宋谨言终于受不住的猛地后退，浑身如过电一样发麻。

        “好了。”他声音哑的怪异，睁开眼避开她的视线，起身快速套上衣服，拿起地上的瓷盆，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云卿手还举在半空——

        胡渣，原来真是刺刺的。

        好可爱！

        ……

        宋谨言洗完澡，整个人清爽了不少，白皙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更加明显。

        茶渣的效果很快，驱除了怨气和尸毒，伤口看起来更像是一些擦伤。

        没有带换洗衣服，只能暂时穿脏的，t恤还好，之前有外套护在外，并没有很脏，可裤子……

        云卿看了眼窗外，“天亮了，村里人起床都早，你要不要去问问谁家愿意卖你套衣服？”

        宋谨言没有动，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个干净，“等会儿。”

        “别等了，这会儿人少，你出去还不会引起太大动静。阳间生存手册里写到过：越是群居的小众人群，最喜欢胡乱编排人，听风就是雨，见光就是雷，说的就是无聊的他们。所以你赶紧去。”

        宋谨言还是没动，“不急，先办正事。”

        “恩？什么正……”

        云卿话音未落，晨光升起，阳光透过窗户钻入。

        光照在云卿半透明的侧面，她魂体一僵，只剩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的转啊转。

        宋谨言紧张的上前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想要握住她手腕，手掌却径直穿透了魂体——

        他什么都握不住。

        云卿魂体周身泛起一圈一圈紫色的光束，像是判官留下的法力。

        宋谨言：“怎么回事？”

        云卿只能左右不停的动了动眼珠，无声的告诉他：没事。

        并不宽敞的屋子里，阳光照进屋内，铺撒在床铺之上。

        宋谨言单膝半跪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定在那里不能动弹的魂体。

        辰时，朝阳升起。

        包裹着云卿的紫色光束终于动了起来。光，猛地绽放，极光里，她的魂体被淹没，直至彻底消失。

        宋谨言动了动已经僵麻的单膝，在床边坐下。

        晨光下，面前的精致五官上，那双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四目相对，她眸光璀璨，笑容里透着俏皮，声音灵动好听。

        “哈哈哈，宋谨言，我回来了！”

        “恩。”

        终于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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