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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刹那的不安


临近年底,天越来越冷了,路俭兰越发地不爱出门。

        她把火桶搬进刘殊的书房,又零零散散地把软坐垫、话本、零食盒子等各式各样的零碎也带了进来,堂而皇之占了一半书房。

        书房还算宽敞,路俭兰占据角落的那张矮书桌,刘殊在窗前的大书桌,倒也相安无事。

        她裹着镶兔毛的披风,坐在火炉子边的小凳上,怀里抱着破雪,一边用手轻轻呼噜猫肚子,一边愉悦地用小鱼干逗弄它。

        刘殊对此种情景已经适应良好,他淡定地读着自己的书,仿佛路俭兰根本不存在一样。

        当然,路俭兰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自觉地保持安静,不打扰他用功,但偶尔有时候也会突然心血来潮一下。

        比如现在,一双手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夫君,你都看了两个时辰了,得休息休息眼睛。”

        路俭兰看到桌面摊开的图纸,诧异道:“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河堤?”

        “最近偶然在藏书阁看到前朝李骏治理密江的工程图纸,觉得可能有用,便临摹了一份。”

        “也就是说这是你亲自画的?看起来好精细。”路俭兰顿时有了想法,“夫君你帮我画一张画像好不好?”

        “我并不擅画。”刘殊说,“我只在书院学过一些简单的画技,画一些器物工程尚可,山水勉强,人像却是从未涉猎过。”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试试看嘛。”路俭兰听说刘殊从来没有画过人像更有兴趣了,撒娇道,“你就用我来练习好了。”

        刘殊无奈,要她保证,“那你看了不准哭鼻子。”

        “我保证。”路俭兰做举手明誓状。

        她将凳子挪到书桌对面的窗台之下,还将破雪抱在怀中,将裙摆整理成散开的形状,做端庄娴雅之态,“我好了,你画吧。”

        刘殊认真打量她一阵,取了一只小头狼毫勾线,他画得很认真,时不时抬头看她,但面色却是越来越犹疑不定。

        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去,刘殊搁下笔,自顾自盯着面前的画纸发呆,路俭兰问:“是画好了么?”

        刘殊眉头紧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题目,“我画不好,算了。”

        眼看着刘殊就要把画纸撕了,路俭兰赶紧跑过来率先一步抢走画纸,“好不好得有我说了算,我摆了这么久姿势,还一眼没看到呢!”

        只一眼,路俭兰就笑了,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岔了气,乐不可支斜靠在桌上,“夫君,你画得太有意思了,这是妖怪还是我呀。”

        画纸上线条僵硬,勉强能认出是一个女人的形状,虽然有两只眼睛一张嘴,但这五官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好像是事后按上去没放在该放的位置上一样,滑稽极了,还有那头发,像是戴了一顶大号的假发髻一样,怀里的破雪,如果不说是猫,还以为是从山海经里爬出来的远古凶兽。

        “没想到居然还有夫君你不会的事情。”路俭兰一边看一边取笑他,她的笑声清脆极了,“如果拿出去展览,大家肯定都以为是哪个小孩子胡乱画的,绝对不会想到居然是出自我们刘大才子之手。”

        刘殊紧抿着唇,“我早说了我不会画画,是你非要我画。”他伸手去拿画纸,“还给我。”

        路俭兰把画纸捂在胸口,“不还,这是送我的,就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她戳戳刘殊紧绷的脸,“生气了呀?我错了,我不该笑话你,不过真的太有意思了,所以我忍不住嘛。”她心念微动,哄他,“不如我送你个赔礼如何?”

        刘殊斜睨她,“什么赔礼?”

        她把画铺在桌上,自己拿起笔在空白处开始画,“你画一个我,我也来画一个你。”

        她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下面穿了件长袍,又给小人添上两只手,“对了,还得加上眼睛鼻子,不能画歪了,等往中间来一点,再加上发髻”

        她得意道:“怎么样?”

        刘殊看着画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嘴角不由翘了起来,“丑死了。”

        路俭兰指着画上的两个小人振振有词,“丑一点又没关系,从这画上看我们两个多么相匹配,简直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她把笔递给刘殊,“你来题字吧,你的字比我好看。”

        刘殊的神色有些无奈,却并没有任何不快,他依言极其正经地在画的侧边写下两列字——

        “熙平三十一年冬,天大雪,刘殊与妻共画。”

        字极其漂亮潇洒,与旁边拙劣的小儿画作形成鲜明对比,路俭兰捧起来看了看笑嘻嘻道:“把它装裱起来怎么样,这也算是我们一起做的第一幅作品了。”

        “听你的。”

        “我们把这幅画一直传下去,如果以后有我们的子孙后辈想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就让他们看这幅画,你说会不会把他们吓一大跳。”路俭兰畅想着,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没得到刘殊的回应,不满地转头看他,“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她看到刘殊面色有些僵硬,关切道,“你怎么了?人不舒服么?”

        刘殊顺着她的话不自觉地轻轻点头。

        “哪里难受?”

        “胸口有些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我知道了,肯定是炉子烧着屋子里面没有通风,我现在把窗子打开吹一吹。”路俭兰说着往窗边去了。

        望着路俭兰的背影,刘殊眼神冷寂,他差一点就忘了,她只是个过客而已。

        刘殊不是个愚笨迟钝之人,相反,他极其擅长揣摩人心。

        刚才听到路俭兰提及子孙后辈这个词之时那种突如其来的胸闷之感,很快令他意识到,他似乎太过于习惯路俭兰的存在了。

        他觉得有些不安,心中不住地提醒自己,不可以这样下去了,刘殊,这只是一个短暂的虚假的幻梦而已,记住你接下来要走的路。

        等路俭兰去厨房准备茶点的时候,书房内只剩下刘殊一个人了,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打开最底下的柜门,从中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

        盒子中躺着一把剑,这把剑外表朴素但做工精致,丝毫没有笨重之感。

        这把剑是刘殊花了一百多两托人从两百里外的兵器名城南培镇订做的,刚刚做好送到他手上,准备过几日路俭兰生辰的时候当做贺礼送给她。

        刘殊抽出剑,寒芒出鞘,剑吟声清脆透亮,他盯着剑许久,出神一般伸出手从剑锋上轻轻拂过,一阵刺痛,让他丢开了手。

        “哐当——”剑身砸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几滴鲜血滴落在冷冽的剑锋上,格外醒目。

        这刺痛似乎唤醒了他,他的目光逐渐清明。

        听到动静跑进来的路俭兰看着地上这一摊不明所以,她指着地上的鲜血忍不住出声低呼:“这是怎么回事?”她顺着血滴落的方向看到他的手指,立刻一把抓住,“你受伤了!”

        路俭兰喊人拿来了药箱,一边小心地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埋怨,“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

        刘殊伸着手,平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突然他出声问:“蘅儿,和我成婚以来你开心么?”

        “开心啊。”路俭兰手上动作不停,“怎么突然这样问。”

        “没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

        处理完伤口,路俭兰终于能有闲心关注一下那把剑,她把它从地上捡起,刚一触手眼中就爆发出赞叹之色,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之后,她问:“真是把好剑,你怎么会有这个?”

        “给你的生辰礼物。”

        路俭兰惊喜地向他确认:“你说这是给我的?”

        刘殊点头,“除了你,还能给谁呢?”

        路俭兰开心地扑到了他的身上,“我好喜欢!谢谢你!我一直好想要一把真正的剑,一直没舍得买,这个也很贵吧?”

        “不贵,你喜欢就行。”

        路俭兰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她也是私底下在兵器铺子问过行情的,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也要二三十两银子,何况她手中这把一看就是好货。

        她窝在刘殊的怀里一动不动,许久她闷闷的声音传来:“谢谢你,这份生辰礼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爱护它的。”

        “对了,它有名字么?”她探出头问。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轻声道:“断水。”

        他刘殊不是什么好人,能做的仅仅是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两年罢了,他会对她好的,会再好一些,但他依旧是那个刘殊,注定会走上和前世同样的道路。

        抽刀断水,断的也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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