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陈天赐

上岸后，他们去刘殊说的那家苏州菜馆吃了饭，随后又去附近的集市和寺庙逛了逛，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尽兴而归。

        回到柳条巷，刚走到巷子口，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冲出来，石云赶紧上前拦住，他跌坐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后面追来四五个人，有些面熟，应当是附近的街坊，“你这图财害命的庸医，总算逮住你了。”

        那胖子二十出头的样子，年纪不大，他一扑就想抱住石云的腿寻求庇护，被石云无情避开，“冤枉啊，救命啊，我是无辜的呀。”

        路俭兰看到他胖乎乎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好不可怜的样子，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大家有话好好说吧，不要动手。”

        带头的妇人气鼓鼓道:“你不知道，我家孩儿腹痛正准备去看郎中，他路过听到说他能治，只要两个烧饼诊金，也是我不好，想着不是什么大病，能省点银子也不赖，结果呢？他那银针扎进去都扎歪了，痛得我家宝儿直哭！”

        胖子垂着头分辩:“我扎针的手艺的确不精，可后头……应当是扎到了的。”他的底气听着有些不足，“而且我的治法应当是没毛病的，不信你问别的郎中，孩子肯定不会有事的，只是多痛了一下而已。”

        妇人大怒，“只是多痛了一下？你让我扎两针多痛一下怎么样？”

        胖子以一种壮士扼腕的姿态伸出手，“若这样你能消气，那便来吧。”

        妇人似乎是被他这混不吝的样子给震住了，她胸口起伏两下，气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只把烧饼还回来。”

        “我已经吃了。”胖子说，“我实在是太饿了，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他的声音委屈极了。

        路俭兰觉得他目光澄澈看起来似乎并非有坏心眼的人反而极好欺负的样子，而且不过骗了两个烧饼，想来也是因为实在受不住饿……

        想至此，她出言道:“这位姐姐，不如这样，烧饼的钱我来赔你吧，你消消气，赶紧带孩子去看郎中才是正事，这个人应当也吃到教训了，就算送他去官府也判不出个什么，何必耽搁自己的功夫。”

        其实妇人也并非是斤斤计较的人，实在是见孩子吃了痛当娘的心疼，如今见路俭兰出面说好话，温声软语给了台阶，气也下去了几分。

        “我见过你，新搬来的刘家的对吧？”

        路俭兰含笑点点头，“正是。”

        妇人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今日看妹妹的面子这件事就算了，什么烧饼钱也不必提了，我也不是那种小气人。”

        她指向胖子，“不过你可别再出来招摇撞骗了，水准这么差还敢给人看病！我呸！”

        待妇人领着人离去，胖子才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擦头上的冷汗。

        他对路俭兰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援手，见笑了见笑了。”

        “不必客气。”路俭兰随意笑笑便拖着刘殊准备离去，却发现胖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身后小圆拎着的油纸包，那里是刚刚从店里打包回来的点心。

        看来这个人真是饿狠了，他可能真的三天没吃饭……

        其他的也就罢了，没饭吃这种事实在是太可怜了，一口吃食罢了，能帮帮就帮帮吧。

        “唉，我真是当侠女的好苗子。”路俭兰心底无奈叹了口气，自嘲到。

        但还未等她开口，胖子先文绉绉地说到:“小生陈天赐，是个郎中，专治各类疑难杂症，夫人所有什么不足之处现在就可与我说，我保管有办法，诊金什么好商量好商量。”

        路俭兰被他的大言不惭逗乐了，从小圆手上拿过点心递给他，“你拿去吃吧，你医术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另寻一份别的差事也能糊口的，当郎中的医术不精被人戳破可是容易挨打的。”

        路俭兰他们离开了。

        陈天赐眼中挫败划过，捧着点心久久站在原地，他低声自言自语:“我也知道我当不好郎中的，我也不想当。”

        接下来一阵路俭兰又在路上撞见了几次陈天赐，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在这一带走街串巷当游医，但生意很糟糕就是了，连路俭兰这新搬来的都听说了他的医术很差，不管是施针还是艾灸，他没一样擅长的，总是能手忙脚乱弄得病人苦不堪言。

        于是他时常被旅舍赶出来，也时常吃不上饭，每到这时他便只有厚着脸皮一家一家敲门推销自己自制的药丸子。

        今日，他敲开的正是刘家。

        陈天赐认出路俭兰之后很是惊喜，“原来夫人也住这一块。”

        当路俭兰知道他的来意后却是无奈，“我家不需要药丸子。”

        陈天赐有些着急地开始推销，舌头都打结了，“我的药丸子的方子很难得的，是市面上普通小店买不到的，用的料也是最好的，妇人孩子都能用，有感冒伤风用的，也有宫寒腹痛用的，小儿挑食，食欲不振，老人骨痛，这些药我都有，要不你买一些试试看？”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里传来悠长的叫喊声。

        路俭兰问:“你多久没吃饭了？”

        “两天。”陈天赐老实道。

        “药就算了，你跟我丫头去厨房吃点吧。”路俭兰转身离去。

        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小圆回来了，她稀奇地对路俭兰汇报:“那个陈天赐饿太狠了，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能吃的人，不过他倒不叫人厌烦，他主动留下来做了好多活呢。”

        “做活？”

        小圆点点头，“他吃完以后自己把碗洗得干干净净，还把厨房的水缸填满了，又把院子里的地扫了一遍，他还想劈柴，被我拦下来了，他说是想做活抵饭钱。”

        路俭兰若有所思，“这样看他虽然学艺不精但是知道自尊自爱的，不是好吃懒做的人，世道艰难，也许他真的只是一时不幸才沦落到此地步吧。”她于是吩咐小圆，“之后若他上门便依旧给他些吃的吧。”

        于是，自此之后，隔个三五天陈天赐快饿死的时候便会上门来卖药，大家也都渐渐有了默契，这药自然是不用看的，陈天赐自己主动去厨房寻些东西填肚子，吃完饭开始做活，倒也分外和谐。

        刘殊知道后却有些不快，“这样不知道底细的人怎么能随便放进家，太危险了。”

        路俭兰却觉得刘殊有些紧张过头了，“有这么多人在呢，他只是进出厨房吃东西，不会有事的，而且有石云在有我在，一般的坏人就算来了也走不出这院子。”

        她玩笑道:“夫君不要怕哦，我会保护你的。”

        听听这是当人妻子该说的话么？刘殊再一次深切体会到夫人武艺高超对当夫君的来说是一件多么有损威严的事情，偏偏他还挑不出毛病来。

        刘殊不快道:“蘅儿，我和你说认真的，有武功也不能马虎大意。”

        路俭兰耐心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可你也见过他，你应当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坏人，如果他是要钱我是绝对不会给的，但他所求不过一口水几个果腹的馒头而已，而且都是实在饿得没办法了才来，我们有余力的情况下能帮把手便帮吧，就当日行一善，多多积德，说不定日后会有回报呢。”

        “蘅儿，我不相信所谓善良，再善良的人也可能会变样的。”刘殊淡淡地陈述着，“特别是当他只是一个与我们没有牵绊的陌生人的时候，他心生恶念不会有任何损失。”

        路俭兰看着他的眼睛，“夫君，你不觉得有时候你对所有一切都太过……悲观了么？”

        “蘅儿，这个世上能让我相信的人只有两个。”

        “是谁？”

        “我自己，还有你。”

        他平静淡漠的语气叫路俭兰有些心惊，也有些心疼。

        路俭兰伸手抓住刘殊的手，无奈一笑:“我很开心能成为你第二个相信的人。”

        刘殊诧异地看向她。

        “不过——”路俭兰继续道，“我不打算改主意，夫君你这毛病得改改。”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压力她赶紧补充，“当然啦，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我保证一定让小圆仔细盯着他，就算他真的起了坏心眼也不给他可乘之机。”

        “还有什么问题么？”她问。

        半晌，刘殊憋出几个字，“他是个外男。”这样随意出入自家后院实在是令他非常不愉快。

        路俭兰嘲笑他，“小气鬼，你还想学皇宫那一套不让我见人呀？”

        刘殊不否认，他心里的确觉得那样才好。

        路俭兰得意道:“那我提前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乖乖被人关起来的，而且——我若是哪天真的变了心看上别人，你把院墙盖得再高也没用呀，你忘了我会轻功的？”

        刘殊盯向她，半晌幽幽地说:“蘅儿，我知道江湖上有化功散这种东西。”

        路俭兰汗毛一竖，向后跳了一步警惕道，“你别乱来啊，我会和你翻脸的，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刘殊说:“只要你乖乖的不准再说什么变心不变心的话。”他略显无奈，“蘅儿，有时候我真的巴不得你没学过武功才好。”

        如果蘅儿不会武功，是不是就没办法总能轻轻松松地把离开之类的话挂在嘴上。

        是啊，对她来说，只要轻轻一跃，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

        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漫上刘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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