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二

入夜，听岚市别墅区。

        司雪绘踏着乳白缎面高跟鞋的声音逐渐接近，听到她的足音，余海雾就知道，自己的妻主到家了。管家与男佣们在铜门前立成一列，俯身迎接，片刻后，一个微笑的女人走入客厅。

        作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余海雾体贴地接过她的包，软声道：“你回来了。”

        “给你带了礼物，”司雪绘给助理递了个眼色，孟婷便取出一只精致的香槟色礼盒，盒内是一卷真丝墨绿宝石纹领带，标签表明它限量款的尊崇地位。司雪绘笑得温柔，“喜欢吗？”

        余海雾颔首：“谢谢。”

        司雪绘伸手去摸他的面颊：“我是你的妻主，你不必向我道谢。”

        然而，对于她缱绻的亲昵，他却躲开了。

        司雪绘的手停在空中，别墅中的气氛凝滞一瞬，随后她得体地收回动作，钻石婚戒别在无名指上，雪花似的光芒过于锋利，刺得余海雾垂下眼眸。

        仿佛面对丈夫的疏远，司雪绘永远不会动气。

        “下午有客人来过了？嗯？”司雪绘含笑坐在沙发旁，腰肢挺拔，玉腿并拢，与欧蔷的桀骜难驯不同，司雪绘时时刻刻都是优雅的，犹如天生的贵族。

        她察觉到水晶花瓣果盘中有一颗被精雕玉琢的牛油果，眸中黯了黯，伸手便将这牛油果丢入果皮篓。

        其实，今日欧蔷迈入这栋别墅时，远隔千山万水的司雪绘便知晓了她的足迹。

        余海雾皱眉：“雪绘——”

        “亲爱的，我是为你名声着想。”雪绘依旧笑得无懈可击，因为有一半特洛牙血统，雪绘有一双很美的灰绿眼眸，好似藏着南极的冰川与霜雾，无论她说什么，都令人惟命是从，“你是我丈夫，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倘若你与她走得太近，那些听风是雨的媒体可不会放过你。我们是爱人，你的名声就是我的名声。”

        海雾却早已厌倦她这番说辞。

        每每他动气，就会蹙眉咬唇，将浅红的薄唇咬出深深浅浅的痕迹，犹如荒郊的月牙凭空开出一朵红玫瑰。海雾像一幅绝世名画，不止整体美观，细细看去，每一笔的起落腾挪都各有惊艳。

        他蓦然直起身子，薄怒使双眸阖闭：“对，我是你的丈夫，可这不是你囚禁我的理由，也不是你拒绝我见其他女人的理由。我绝不是你手里的提线木偶，你懂吗？”

        雪绘垂怜地凝望自己的丈夫，窗外有白惨惨的月亮，照在她的绿眼睛上：“亲爱的，你需要冷静一下。先喝一杯水，好吗？”

        随后便有男佣悄无声息地递来茶水。

        海雾无奈道：“不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好吗？我已经为了维持婚姻退让太多了。”

        月光渐渐明亮，更多神祇洒下的尘埃蒙昧起来，有须臾的寂静。寂静过后，雪绘忽然将海雾横抱起来，动作无比珍爱。月光之下，只有海雾听到她低声说：“你只是需要冷静一下，一切都会好的。”

        海雾绝望地阖上双眼。

        这不是真的。一切不会好的。

        这一夜他们依旧缠绵到深夜，雪绘温柔地掠夺，而海雾只是被动承受，例行公事。情至深处，海雾觉得自己逐渐溺水于深湖漩涡。恍惚间他睁开眼眸，只见妻主的明眸迸射出别样的光泽，像抹香鲸的尖齿。

        雪绘温柔地吻他脖颈：“亲爱的，我爱你。”

        海雾却不由自主地推开她，在暗夜中禁闭双眸：“睡吧。”

        没有谁比海雾更熟知自己的感情——他不爱她。

        他不爱这个在世人眼中过分完美的女人。

        当年他嫁给她，只是缘于家族的安排，作为余家的少爷，与华谊集团联姻是他的责任。

        天色将晓时，海雾披着克莱因蓝（1）的真丝睡袍去花园中看日出。山茶花甘美地睡在曦光里，享受珍珠般的美梦。他才二十八岁，已觉得自己将行就木。

        他无数次想要结束这段婚姻，拨正命运失控的节奏。

        可他不能。

        余氏家族需要华谊集团的襄助。

        忽然想起欧蔷。想起她性感慵懒的嗓音与隐含撩拨的醉意，想起她背后的蝴蝶刺青，想起她潋滟的花瓣红唇。海雾猜不出来，上帝安排自己与欧蔷相遇的用意。

        天明时分，一只紫翅椋鸟飞过梧桐树。

        司雪绘工作间歇，习惯来一杯格兰特（2）提神，速溶的饮品不必甘醇，只要能维持接下来的工作即可。

        在全球各地她的每一间办公室里，都养着同一种动物——色彩斑斓的灯塔水母（3）。这种水生物过于魅惑，仿佛来自克苏鲁神话，或者不为人知的另一重人间。

        今日雪绘带领几个子公司的总裁开完早会，总裁们陆续离去。有一位ceo被灯塔水母吸引住了视线，不禁多看了几眼。

        雪绘笑了，她洁白的耳垂坠着浑圆的银流苏海珍珠，显得贵气逼人：“它们很美，不是吗？每次我看到这些生灵，都会感叹于造物主的神奇。”

        ceo随口说：“会长，我听说在您的每个办公室里，都养着水母。恕我冒昧，您为何只青睐这一种水母呢？”

        雪绘的指尖抚上玻璃水族缸，她神情微微动容，红唇轻启：“也许是我与它有缘分吧。”

        玻璃中的灯塔水母曼妙地舞动钟形娇躯，仿佛循环转动的八音盒，永不停歇，永不出错。ceo离开的时候，有种被水母触须缠绕的错觉。

        欧蔷再次想起那白天鹅一样的男人，可惜他是别人的丈夫。

        乳白雕花的梳妆台前，头顶花环的女人久久凝望镜中的自己，她虽然打扮得像个天使，却穿着幼稚可笑的小熊袜子。

        欧蔷自我安慰地笑了笑：“这不是幼稚，是可爱。”她“呼”一下俏皮吹动颊边的黑发，发丝如柳絮般翩翩飞起。

        “我一点都不想去酒吧约炮，”欧蔷往自己锁骨上涂抹珍珠高光粉，这使她看起来更加仙气飘飘，“我也想当一个有家室的女人。”

        可惜世界上无人知晓，欧蔷想为了余海雾守身如玉。

        可惜欧蔷来晚了。

        她的脑海中缓缓浮现海雾的身影，他的身影每清楚一分，她的心便悸动一分，自从十二岁初遇海雾起，欧蔷便被锁入名叫“思慕”的深狱里，刑期是无期徒刑。

        情到深处，她年轻而饱满的身体急需抚慰，可她又不愿见除海雾外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身穿白裙的欧蔷落泪，仿佛一位被上帝贬斥的天使。

        尽管卧室里没有人，欧蔷却欲盖弥彰地遮掩自己的双眸，那一对浸满情欲的玫瑰色的眼尾决不能现于人世。她唯恐被海雾得知她的非分之想，从此避如蛇蝎。

        待欧蔷放下右手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姐姐——欧葵。

        欧葵比妹妹年长十岁，此时出任su集团的执行总裁。她和妹妹容颜有八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倘若说欧蔷是娇艳的玫瑰，则欧葵就是淡雅的百合。

        欧葵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欧蔷诚恳道：“哦，我在自慰。”

        欧葵惜时如金，冷眼看她片刻便直奔主题：“听着，我无意管你的私生活。但我决不允许你给家族添乱。”

        欧蔷已习惯姐姐的冰块脸，她露出一种招牌的“神秘的讥讽一切”的笑：“我把白宫炸了？”

        欧葵凌厉的目光直射而来：“你公开调戏司雪绘的丈夫。欧蔷，我劝你给自己留点体面。”

        欧蔷毫不在意地打开一盒马鞭草硬糖，这种糖果的颜色是清新的翡翠色，只见欧蔷像羊驼一样咔咔咔咔把硬糖嚼碎：“我只是请他喝了杯醒酒汤，没摸他也没睡他，怎么就算调戏了？”

        听到妹妹的流氓论调，欧葵黛眉紧蹙：“他已经嫁人了。”

        短短的六个字，便足以使欧蔷痛彻心扉。他是别人的丈夫，每晚都缱绻躺在别的女人怀中，今夜如此，夜夜如此。

        奈何欧蔷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渴求着他。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她爱他像春夏秋冬流转更替一样自然。

        欧蔷道：“结婚可以离婚，离婚后还可以再婚。”

        “你真是不可理喻！”欧葵毫不客气地怒斥她，“难道你忘了我们以前生不如死的日子吗？难道你不知道，在二十二世纪，流言蜚语足以凌迟一个人！”

        听到这一席话，欧蔷的面孔忽凝霜雪，不知在想些什么。黄昏的落日橘光映照在她的背胛，蓝色的蝴蝶流光溢彩，几乎振翅欲飞。他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是她的可望不可即。

        欧葵公务繁忙，很少陪欧蔷吃晚饭。除去姐姐，欧蔷没有别的亲人——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被仇家“伯莱之鹰”谋杀。

        欧蔷早已习惯在华美的水晶灯下，面对独一份的刀叉。

        正在她佐奶油蘑菇汤吃牛肝菌意大利面时，忽然在常刷的艺术网站看到一条新闻：消失的粉红之海。

        新闻上说，十七世纪时，一队国际探险队曾在北极圈内发现成片的浪漫的粉红海岸，湛蓝海水映衬童话一样的海滩，美不胜收。可惜在世界战争后，这片海岸便神秘失踪了，足足失踪了五个世纪，到现在也没有踪影。

        因为它的踪迹不定，大部分的专家学者认为十七世纪的粉红海岸并不存在，只是探险队杜撰出的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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