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地安魂曲（五）

自从受伤之后，羽生的训练时长反增不减，他仿佛在赌气般地疯狂加练，似乎是在是在倾尽所有力量对抗着伤病。

        花滑部给了不惜一切代价支持羽生的训练的指示，乔治医生和他的团队更是在俱乐部全程陪同训练。

        我每日与在日本的营养师团队沟通，选择食材制作餐点，但可能是因为压力，羽生的饭量日渐减少。

        在羽生受伤的第三天傍晚，菊地安排了我和羽生妈妈的视讯电话。

        “羽生太太，您好，我是羽生选手的助理，予夏。”我坐在桌前和羽生妈妈通话。

        “予夏小姐，您好。”羽生妈妈温柔而礼貌：“听菊地君说最近yuzu的饮食很差。”

        “因为压力，他近期的食欲有所下降。”我认真回答着，仿佛在经历一场面试般郑重：“我已经按照营养师的要求，少食多餐，在两餐之间准备了日式点心和水果。”

        “谢谢你的准备。”羽生妈妈继续说道：“平时的话，多准备一些草莓、西红柿和苹果，苹果可以用盐水泡过，避免太快氧化，口感会变差…”

        我一边应答一边用笔记下所有的事项，看着屏幕一头的羽生太太，她有着日本传统女性的贤惠，有着和羽生很像的面容，还有着和羽生一样，极致的细腻。

        随着奥运周期的临近，比起夏季奥运会，冬奥会的热度会低一些，但朋友圈和社交网站上零零星星有了与平昌奥运会相关的新闻，小敏因着在筹备台内的转播，也常在群里吐槽打工人996的加班节奏。

        虽然俱乐部和ana对于羽生的近况信息保护得很好，但我还是可以感受来自大战前的紧迫感，如加拿大的天气一般，阴霾沉沉。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里，我方才躺下进入浅睡，就被巨大撞击声和震动感惊醒，随之而来的便是房间里的窗户碎落了一地，那是非常刺耳的爆裂声。

        我猛得一下坐起身来，下意识拉住被子往远离窗户的床边挪动了半寸，心脏剧烈得跳动着，直到窗外的冷风开始如刀般贯入屋内，扑面而来，划得脸庞生疼，我才缓过神来，打开房灯，见到满地玻璃狼藉，难道是地震，我急忙先穿上外套御寒。

        “予夏君，你没事吧？”菊地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没事。”我打开门，看到菊地有些交集的面庞。

        “好像有辆货车撞上了你房间的外墙。”菊地说得还算冷静：“你先报警，我去楼上看看yuzu…”

        “啊？哦…”我有些恍惚，但还是先答应着打电话报警。

        本就在不远的警局很快便派人来处理了，一辆大卡车在夜黑和司机的疲劳驾驶下，刚好撞上我们的房子，因着正好撞上了我房间的墙壁，所以窗户全都被震碎了。

        警察优先拖走了车辆，送司机去了医院，因着深夜也没有在打扰我们，只是让我们明天一早再去警局处理相关事项。

        我没想到今天的警察的效率这么高，不到一小时便处理完成，或许也是不想再这样寒冷的夜里在外工作吧。

        我送走了警察，在猛然发现好像菊地和羽生一直没有下来，急忙上楼，羽生的房门没有，此时正斜靠在床上拿着吸入式哮喘治疗仪，放在口鼻处大口呼吸。

        我心中一怔，这难道是哮喘复发。菊地示意我出门再说，我们来到了楼下，我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菊地看了看我支离破碎的房间，说道：“看来只能明天找人来清理，今晚你可能需要在yuzu的训练室将就一下。”

        “我没有关系。”我心里担心不已，继续问道：“只是羽生君他还好么？”

        “刚才哮喘复发了，不过已经稳定了。”菊地说道：“他现在需要休息，尽量不要去打扰他。”

        我点了点头，开始从房间里收拾被褥来到楼上的训练室，到了二楼，发现羽生君的房里还亮着灯，看来他还没睡。

        训练室本来就有地垫和地暖，铺上被子后反倒有了日式榻榻米的感觉，我刚准备起身去关灯，却见羽生站在门口。

        “羽生君？”我低声唤他，黑色的t恤衬着他有些脸色惨白。

        “哦…对不起，打扰你了。”他有些尴尬，道：“可以和我说会儿话么？”

        我几乎下意识地点头，我无法抗拒他的任何要求，他走上前来，坐在了我的身边，因着要顾及右脚脚伤，他不像日常盘坐，而是将右脚微微往外放了一点。

        “好像消肿了不少。”我看着他的右脚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七年前的大地震，也是像今天这样，冰场的玻璃碎了一地，我踩着冰刀从冰场爬了出来，冰刀和水泥地面相碰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滑冰生涯就这么毁了。”他伸手去摸了摸右脚：“好像每次都在努力之后，老天爷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老天爷也格外偏爱你呢？”我抬眼看他：“即使遇上了大地震，即使受伤了，但你还是可以继续滑冰。”

        “是么？”羽生微微苦笑：“准备了这么久，担心努力不能得到回报，担心因为脚伤会把不能呈现最好的表演。”

        “不会的，回报只会迟到，但不会不到的。”我坚定地看着他：“只要是羽生君倾力滑出的节目，那便是最好的表演，因为那是羽生结弦的表演。”

        “夏，谢谢你。”羽生虽是温柔而礼貌地微笑，但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还有不安。

        他要站上的世界之巅，也是无人之巅，那是常人无法体会的孤独和挣扎。

        我们坐得很近，我可以听到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我的心也随着这样的呼吸声而此起彼伏。

        我侧眼看他，他的眼下有些乌青，或许这些日子他都是这般辗转难眠，我让出位置，示意他躺下，他顺势躺在了我的身边。

        我起身调暗训练室的灯光，连接着蓝牙音箱，把音量调到最低，放出天地安魂曲，他听到了轻软的旋律，缓缓闭眼。

        我静静跪坐在他的身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呼吸，慢慢地沉入这天地安魂曲中，也总算明白这厄运中的天地安魂的意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时分，窗外的阳光透入窗帘的缝隙，洒落在我的脸上，我伸手去遮挡眼睛上的光，却是一个结实的怀抱，抬眼是少年般纯净的面容，天哪，羽生君。

        我僵住身体不敢动弹，生怕吵醒他而引起不必要的尴尬，脑中回忆着昨晚的事，原以为自己可以在旁边通宵坐一个晚上，可在羽生睡着后，实在太困了，便也躺下了，如今看来，确实像是我在“投怀送抱”…

        冷静之后，我决定悄悄起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可现下确实被他的手臂所环绕。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左手，他似乎有了些知觉，皱了皱眉毛，但未睁眼，我缓了一会儿，准备将头从他的右手上移开，刚刚抬头，便对上了他诧异但依旧温柔目光，呀，他醒了。

        我几乎是弹坐了起来，背过身去。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几乎是用着所有的语言在和我道歉：“我不是有意冒犯…我不应该睡着的…”

        我的心也下意识跳得更快了一些，阳光洒在背上的位置微微发暖。

        “夏…你在生气么？”他停了片刻，又冒出了一句话。

        “枕着你的右手，把我硌疼了。”我低头有些想笑。

        “哪有这种事？”羽生愣半会，说道：“我现在右臂麻得都抬不起来了。”

        “啊？是么？”我转过身来，认真拉着他的右臂看了又看，毕竟枕了一夜，万一受了什么伤，我真的是难辞其咎。

        “我开玩笑的。”他的右手用力握住我的手：“对不起，夏，如果昨天有任何冒犯，我正式和你道歉，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羽生君…我想…”或许被阳光晒得太久了，我脑中充满了暖意，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好像有点想和他在一起，直到我看到菊地站在了门外，而我们在以极度暧昧的姿势坐在一个被窝里。不妙，昨晚都忘记关门了。

        “怎么呢？”羽生顺着我的眼神看到菊地转身尴尬下楼，再回头看我。

        “我想还是赶紧准备去训练吧。”我将手抽了回来，推开了被子，以最礼貌的姿势低头说道。

        时间在这个时刻静止了很久很久，直到我仿佛听到他轻声说了：“好。”

        我抬头看墙边电子钟的日期，离奥运会还有20天，除了训练再训练，其他的一切或许都还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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