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AtDust（四）

我在表演滑的那日再度遇见了予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比之上次见面，他又憔悴沧桑了不少，有些瘦得脱相。

        “予怀，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我和他一同站在观众席的前排，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予怀是一个极其自律的，除了哈喽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没有见过他这样沉湎于情绪之中不可自拔。

        “没有，是我自己的事。”予怀也转向我，他的眼角有了一些皱纹，越发像陈教授的样子，他的嘴角微微一笑：“看到你恢复的不错，我总算放心一些。”

        “伯母和羽生对我很好，我觉得很幸福，也很有力量。”既然他不想说，我没有再多问他的事，扬起一个令人安心的笑颜，希望在我的事情上，他能放心一些。

        此刻，耳畔响起了字正腔圆的广播声：“下面有请日本运动员，羽生结弦。”

        冰面上铺上了一层金色的灯光，冰上公子踏光而来，全场蓦地安静了下来，春来了的钢琴音宛如从天堂落下，这一刻，哪怕是冰上的每一颗尘埃都在追随着他的表演。

        终了，他的手还是伸向了我的方向，我从大屏幕看到了他眼下的绯红，春来了，在我的祖国，羽生献上了给我的爱意。

        “这首曲子，应该是为你而做吧。”予怀淡漠地说道：“看起来充满了感情。”

        “那已经是刚在一起时候的事了。”我点了点头，却不禁自言自语道：“谢谢你，羽生君。”

        “予夏，你和羽生，再也不要分开了。”予怀蓦地变得严肃了起来，一字一句坚定而有力。

        “嗯？好。”我被他的认真的表情给怔住了，弱弱地回答着。

        表演滑结束了，羽生因着和几位选手拍照，很晚才返回休息室，我们在返回休息室的途中遇上了陈巍，他已然换好衣服准备离开了。

        “今天你的表演很惊艳。”陈巍看着羽生，又看了看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你在表演中所表达的情感。”

        “是么？谢谢你，呵呵。”羽生坦然笑道：“希望下个赛季，一起努力。”

        “噢。还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决定退役了。”陈巍淡淡说道

        “退役？！”羽生有点惊讶，陈巍比他小了好几岁，在这样花滑黄金盛年退役是难以令人理解的，他看了看陈巍的不解道：“是因为身体原因么？”

        “不是的，是因为我需要回耶鲁完成我的学业。”陈巍解释着：“为了准备今年的奥运会，已经耽误学业了。”

        因为此前在世锦赛时曾经就听陈巍说起退役的事，所以比起羽生，我更能理解一些他的想法，当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时候，我也真心祝福他：“祝你一切顺利。”

        “也祝你们幸福，羽生选手，予夏小姐。”陈巍背起收好的背包，拖着行李箱离去。

        羽生似乎还没从这一切中释然，嘴里还在自言自语道：“是这样么？就这么结束了么？为什么呢？”

        我们收拾好了东西，驱车准备返回，羽生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可能在他的人生中，从他的恩师布莱恩教练，到他从小的的偶像普鲁申科，再到陈伟群这样可敬的对手，或是诸如织田、田中、费尔南德兹等同期选手。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或因为年龄，或因为伤病而离开竞技场。但如今有这样一个人，在高光时刻，在当打之年便激流勇退。

        “为什么呢？”羽生摇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踝，眼中像是为陈巍感到可惜的遗憾，也像是感慨自身的落寞。

        在一开始，我并不想对陈巍的事有所置评，正如予怀此前说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羽生一样承受住各种压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追梦的路放在直接的灯光下。

        我见羽生沉浸在痛苦和难过的情绪中，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我想陈巍选手也一定曾经将羽生君视作为目标，只不过就像游戏通关一样，他要进入下一个关卡了。”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进入下一个关卡？”羽生的有些茫然，带着他眼中似有若无的光，让人看得心碎得很。

        我想他应该很不想提及退役这个词，但这又是他职业生涯所不能逃避的归宿，此时正好路过国家体育中心，大屏幕上播放着最后一枚雪车项目金牌的得主的比赛视频，我抬头问他：“羽生君，你知道冬奥会雪车项目的金牌得主是谁么？”

        羽生的脸上挂着疑惑，他大概没有关注这个冷门项目的比赛结果，他应该也在想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这次的北京冬奥会有快三千名的运动员参加，产生了一百多枚的金牌，我想即便是羽生君，也不知道谁拿了某项雪车项目的金牌吧。”我握着他的手更加有力：“历年冬奥会的金牌得主很多，没有人能记住每一个冠军的名字。但我相信，在大部分人都会记住羽生结弦，都会记住羽生结弦的花样滑冰。”

        羽生没有说话，我感受到他的手心有些发热，甚至出了一些微微的汗意，他的表情凝重。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理解这一切，如陈巍这样的世界冠军在花滑史上不算少数，但这么多年真正推动这项运动走向巅峰的，只有羽生，他的花滑早已超越了金牌，而是花滑之上的羽生结弦。

        我们在表演滑的第二天返回东京，因为冰协并未替我安排在日本队的专机上，我在予怀的帮助下乘坐了公务飞机，晚了羽生半小时到达机场。

        我和予怀到达成田机场时，羽生还在接受媒体采访，予怀陪同我先去了机场内部的休息室等候，没想到在这个专门给各国官员及亲属准备的会议室里竟然遇见了荒川。

        “荒川会长。”我极不情愿地和她打招呼，此刻我们都很惊讶彼此为何会在这里。

        荒川如寻常一样傲慢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予怀手上的公务护照：“这位是？”

        “荒川会长您好，我是中国驻日参赞陈予怀。”予怀不卑不亢地做了自我介绍：“此前在筹备东京奥运会的时候见过面。”

        “驻日参赞，我记不清了。”荒川似乎在想些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个极其诡鄙的笑容：“但我和你们孔大使倒是有几面之缘。”

        我知道这是她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在她的眼里，怎会尊重一个小小参赞。我碰了碰予怀的手肘，示意我们没必要和荒川纠缠。

        “原来是我小看予夏小姐了。”荒川笑了笑，继续阴阳怪气地说着：“这次通过中国外交部推动了yuzuru在华人气，这步棋精妙地让我都自愧不如。”

        我突然觉得脑中有些嗡嗡作响，荒川似乎误会了什么，但这些事又着实与我有关，我转头看着予怀，他冷静地毫无掩饰，令人生出了丝丝畏惧。

        就在空气凝固住的那么几秒间，荒川贴近我的身侧，低着嗓子说道：“yuzuru最不喜欢参与政治，你这么做，他知道么？”

        这一句话，一字一字地扎在耳畔，身体我不自觉地微微一颤，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害怕和惶恐。

        荒川看着我的表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后优雅地转身离开休息室。

        我还在就这样莫名被拖入局中的发懵状态中，予怀先带着我去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给我拿了一瓶水。

        我打开瓶盖，将水灌进身体才微微冷静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疑惑涌上了心头，比如予怀突然离开东京，比如这次羽生中国之行最早的官方宣传确实是来自外交部的发言，又比如小敏一直念叨的给羽生打造人设的背后力量究竟是谁？

        “予怀…”我抬起头来，直视予怀的眼睛，我需要他回答：“你是因为羽生才回中国的？”

        “是的。”予怀的眼睛丝毫没有闪躲：“孔大使一直想修复中日关系，羽生是一位对中国友好的运动员，外交部也赞成通过他在这次冬奥会建立起中日关系的良好纽带。”

        “你在…利用羽生？”我有些不敢相信，予怀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是怀瑾握瑜，高洁致远之人，却没想到竟也筹谋过这些。

        “这不是利用。”予怀坚定地否认着：“虽然孔大使的意图是这个，但是予夏，你想想，按照现在的国际滑联，还有可能给羽生公平的裁判么？你看看平昌的中国速滑队！”

        我愈加愕然，一些疑惑随着予怀的话变得清晰了起来。

        “只有在这次奥运会打响羽生的知名度，才能给到isu压力，让他们不敢随意判罚，才能倒逼冬奥的组委会重视这位有极大影响力的运动员，给羽生创造公平的竞技环境。”予怀说着，可以明显感到他的情绪变得低落：“只是天意难参，那个冰坑，那次受伤，都是不可预料的意外。”

        我低下头不再看予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脑中有着不同的想法在冲突着。如果没有卡冰，没有受伤，或许羽生就能完成4a的金牌梦。即便最终天意难参，但也不能否认因为这次奥运会的宣传，帮助羽生发现更多来自粉丝的爱意，让他成为了无冕之王。

        只是，只是，耳畔和脑海中满满回荡着刚才荒川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羽生讨厌政治，这是在做他讨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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