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狗灵（一）

可能是受了一天一夜磨难，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东郭镇还有七八条街，白宛心里居然有些感动。

        说是街，实际只是勉强够两辆车并行的马路而已，不过好歹是水泥地了。镇上的房子基本不超过五层，最高的是招待所，外墙贴着的白色瓷砖已经掉了一半，裸出暗灰色的水泥底。

        三轮摩托停在正门，白宛看着正门招牌上的“白云大酒店”，无言。

        她这辈子就没住过这么破烂的“大酒店”。

        进了大厅，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迎了过来，笑道：“轻语，你来了。”

        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眼睛细长像狐狸，脱帽行了个问候礼，看起来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倒是有几分白宛熟悉的社交场的模样。

        “这位就是白小姐吧？”

        料想这就是山先生，白宛矜持地点点头：“你好，我是白宛。”

        “白小姐果然跟令堂大人生得一模一样，甚是美丽啊。”

        白宛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皱眉：“你认识我母亲？”她本以为老妈只是让下属安排了个接引人，没想到竟然是认识的？

        山先生眨眨眼，露出颇为神秘的笑容，半天才道：“你猜？”

        “……”

        白宛气得想打人，黎轻语及时拦住她，抚额道：“山先生，别玩了。”

        山先生哈哈大笑，将帽子一扔，外套脱掉，瞬间变回和镇民一般的乡下人模样。

        白宛怒道：“你耍我？”

        “什么玩，这是欢迎仪式，”山先生瞥了黎轻语一眼，又对着白宛微笑，“一路过来，辛苦了吧，来，我们登记，回头我带你好好在镇上逛逛。”

        说着他速度倒快，已经跑去前台了。

        对着黎轻语，白宛发不起火，憋屈得很，坐在沙发上气鼓鼓不说话。

        黎轻语坐在她对面，道：“别生气了。”

        “哼。”

        “山先生就是这样，有点……”黎轻语想了想，用了书上看到的词，“戏精，他说的话你别都信。”

        虽然山先生是很好，大家都很尊敬他，但他这性格，镇上也没一个人受得住。

        “反正你们这儿的人都古怪的很！”

        “……”

        “闷葫芦！”

        “……”

        “你又不说话！”

        “……别生气。”

        “……”

        山先生拿着房卡过来了，递给白宛：“404房间，白小姐你先休息会，我晚点来接你。”

        在梦城，白宛挺乐意别人这么叫她的，但被山先生这么叫，就觉得不太舒服。

        她接过卡：“直接叫我名字就是了。”

        山先生依旧微笑：“好的，白小姐。”

        白宛要气成河豚了，好看的杏眼瞪得浑圆，情绪激动：“你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想打架？跟你说，我白宛没怕过谁……”

        山先生站在那里笑眯眯的，好像没听见白宛说什么。黎轻语生怕两人打起来，赶紧拉着白宛往上走，口上安抚着：“好了好了……”

        总算是进了房间，白宛将门摔得巨响，气道：“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针对我！”

        黎轻语道：“不是要洗澡？快去吧。”

        白宛瞪了她一眼，委屈道：“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这些人都跟她非亲非故的，白宛情绪低落，道：“算了，你本来也不想搭理我的，你走吧。”说着把黎轻语往外推。

        黎轻语本来是打算将人送到就离开的，看她这副落水猫蔫头耷脑的样子，又有些不忍，犹豫间，已经被她推到门外，房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黎轻语轻轻叩门，“白宛。”

        白宛不应。

        黎轻语又敲了两下，才道：“我帮你找行李。”

        说完她就下楼了，心想就这一次，找到行李，就不再管她。

        大厅里，山先生还站在那里，黎轻语态度礼貌：“山先生。”

        “嗯。”

        山先生一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才是平日里他最常有的模样，当然偶尔的各种戏精状态不算。

        黎轻语疑惑：“您为什么那样对白宛？”

        山先生没回答，只是掀起眼皮又瞥了黎轻语一眼，似有千言万语。

        黎轻语莫名有点紧张，辩道：“她毕竟是城里来的……”

        “城里来的……”山先生开口了，“呵，大小姐……”

        语气里似有嘲意，黎轻语仔细听，又仿佛是错觉。

        山先生又道：“都下午了，你今天不开店？”

        黎轻语看看时钟，已经快三点了，摇头道：“我去找东西。”

        见山先生又不说话，黎轻语告别：“山先生，我先走了。”

        山先生点头，看她走远了，又抬头望了眼楼上，轻叹声：“都是命。”

        关上门，白宛就抱着枕头狂锤。她依稀听见黎轻语敲了两下门，然后就走了……

        走了？

        坏人！都是坏人！

        她眉头紧皱，又狠锤了两下，把枕头扔向沙发。倒在床上，侧身，她看见床头的红色座机，眼前一亮。

        拨下熟悉的数字，响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喂？”

        听见熟悉的声音，白宛鼻头一酸，呜咽着喊道：“妈……”

        情绪激动着，白宛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声音有些虚弱。

        “宛宛？你在哪里？”

        “妈……我在东郭镇。”

        “到镇上了？那就好。”

        “妈，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

        “这是为了你好，宛宛，呆够半年。半年后，你就能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

        白宛还是不明白，之前母亲就这么说，只让她一定要在东郭镇呆够半年。

        白母没回答：“我给你的玉禅杖戴好没有？”

        “戴好了。”

        “一定要戴好，不能掉了！”白母的声音有些尖锐。

        “妈！你怎么了？”

        那边卡顿了下，白母的声音又恢复平静，道：“我没事，就是一下子气没提上来。”

        白宛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白母的语气也正常了，道：“到了那边，就当度个假，有什么事找山先生。他脾气是怪了些，人还不错。”

        白宛听见母亲确实说话跟平时一样，只当一开始是没联系上她，着急了。

        白宛趴在床上，脚勾着晃来晃去：“那山先生是什么人？妈你认识他？”

        白母道：“见过几面。”

        “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还故意捉弄我。”

        顺势，白宛把路上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告诉母亲了，但怕她担心，熊外婆的事没说。

        “叫黎轻语啊……”白母的声音很轻，有些感慨。

        “怎么了？”

        那一瞬的感慨很快就消逝了，白母语气淡淡：“没什么，就是听你说她有点多。”

        确实，来到东郭镇后，白宛有交际最多的就是黎轻语。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说起黎轻语不太停。

        “妈……”白宛吞吞吐吐着，半天才道，“她人还可以啦，做的东西也好吃。”

        “是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宛觉得母亲的声音里有点苦涩。

        两人又谈了会心，临着要挂电话了，白宛不死心问道：“我真的不能现在回来吗？”

        “不行。”白母斩钉截铁。

        “哼，不回来就不回来，”实际上白宛也想好在东郭镇要找什么乐子了，“妈那你派人送点东西过来，这边什么都破破烂烂的，我怎么住嘛。”

        白母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我会想办法的。”

        “好哦，”白宛喜滋滋，“你要注意身体哦，半年后我再回来啦。”

        “好。”挂电话前，白母声音有些颤抖，“注意安全。”

        “好！”

        ……

        挂了电话，看着这又小又破的房间，白宛也不心烦了。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勉强忍受带着劣质香精味的洗护品，还感慨着，世界上可没有她这么随和好说话的人了。

        换了黎轻语的衣服，虽然老土到根本没有款式可言，但闻着上面淡淡的木香，白宛觉得还不错。

        她下楼，没看见一个人，干脆自己上街溜达。

        东郭镇上多的是木材、五金、副食、裁缝、饭馆，还有些看不出是卖什么的店。好多店里都黑乎乎的，排排木板遮了一半，让人没有进去的想法。

        白宛花了半个多小时，就逛得差不多了。只有东华路上有家叫“雨落”的书店看着还不错，可惜没开门。

        即使穿着朴素的衣服，白宛白皙的皮肤和富贵的气质仍和这里格格不入，引得路人频频回看。她早就习惯这样的注视，没有半点不适。

        镇上有一所小学，差不多正是放学的时候，一堆堆幼崽背着花布小书包，在路上嬉闹玩耍着，有些手上捏着铁钩在滚铁环，跑得脸颊通红，还有些在路边跳房子，叽叽喳喳像小鸟样吵闹。

        白宛头回看见这么朴素的游戏，看得津津有味，硬凑上去也要试一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小朋友们一开始有些呆滞，还有些害羞，可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成年人还要跟他们一起玩，但很快就沉浸在有新玩伴的喜悦中，围着白宛“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黎轻语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白宛蹲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拿着不知道谁分享的搅搅糖，在那里搅来搅去，兴致勃勃。

        有小孩看见黎轻语了，指着她大喊：“啊！祸害！”

        黎轻语提着找回的行李箱，抿嘴站在原地，夕阳落在她身上，看上去有些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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