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江陵，南越帝都的夜晚，庄严肃穆却又不失生气。

　　夜已渐深，朱雀大街上零星有些人，也匆匆往家中赶去，城中楼塔上，一更三点暮鼓响，宵禁始，城中便归于静寂。

　　此刻的九珠亲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啊啊啊啊啊啊！”月影阁内传来一声尖叫，撕心裂肺，似乎喊的人不是见鬼了，是吃鬼了！

　　尖叫后是短暂而又可怕的安静，静地让人毛骨悚然。晚间下的小雨已经停了，院内梧桐叶落声，清晰可闻。

　　众人顿时觉得刚刚那声鬼叫虽听着毛骨悚然，但却真实动听，不像此刻，静得不真实。

　　此时的玥王府，人人明知不是鬼却还拜佛祈祷，明明是十月的天，已不忘做好保暖工作，被子捂得一个比一个紧。

　　“我！的！眉！毛！”在玥王府内，一般夜晚的宁静只要被打破一次，基本是一夜难眠。

　　月影阁因地势极好，但凡有月色的夜晚，阁中之景色无不在月光笼罩下映出疏浅朦胧的影子，以月圆之夜景致最佳。

　　今夜正值圆月前夕，从阁外远眺，隐约可以看见阁中房内，一个披头散发，衣带松垮的鬼影在晃来飘去，游荡出亦鬼亦仙的意境。如此别样的景致总是难得一见，见后魂牵梦绕，没个三年五载，心中的阴影是消除不掉的。

　　“谁？到底是谁？谁他妈的，剃了老子的眉毛！”说话之人迈着他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身松松垮垮白色长衣拖曳在地板上，披头散发间散发着凌乱美，邋遢随性。

　　底下跪了一群的丫鬟，个个被吓得浑身发抖，倒是旁边的身着湛蓝色服饰的少年，十分淡定，眉宇间的英气透着股这个年纪少有的干练从容，好似刚刚的嘶吼完全在意料之中。小场面，不足为奇！

　　“言林，你说，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削了本王的眉毛，我非灭了他全家不可。”

　　“我说王爷，就少耍嘴皮子瞎逞强了，这要真有那能耐，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模样。”言林无奈地摇摇头，原本严肃的表情实在有些憋不住。

　　这再绝世的脸，也得是眉清目秀才行，这目是秀了，可这眉也是清干净了......

　　“放屁，士可杀，人可辱，眉毛不可无。我赵玥琰堂堂九珠亲王，皇亲贵胄，如今......如今我这国色天香的脸竟没了眉毛......我非弄死他不可。”赵玥琰已经彻底被激怒了，眼里全是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了。

　　“粗俗，真是有辱斯文，放眼整个江陵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粗俗不堪的人了。”言林一脸嫌弃，这戏本果然是玩物丧志之物，国色天香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小言言，你快告诉我是谁？你忍心看我这样被欺负吗？我们自幼相识，好歹也是多年同窗。”身边突然传来这样腻歪恶心的话，吓得言林有些站不住脚，好在他内心一向无比强大，也习惯了他这样无理取闹。

　　和他一起，要适应这种随时切换的场景，赵家这位王爷脾气古怪，性情乖张，阴晴不定，但相熟之人却都十分包容他。

　　“殿下，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小言言，听得我头皮发麻。”言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这副半死不活死缠烂打死皮赖脸的，不，是死不要脸的样子，其实挺欠揍的！

　　“你竟这样绝情，真是枉顾了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你还是我那个温柔可爱善良无私刚正不阿的小言言吗？”

　　纵使赵玥琰心里疯狂骂着，但脸上该有的表情却是一点也没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无辜又可怜，他对言林可是太了解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他不会不顾他那谦谦君子的形象！

　　言林瞅着他这表情，这要是不认识的人怕是以为这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绝对有一种让人想摸摸头的冲动，害，石先生的戏本害人不浅啊。

　　“好啊，想知道也行，那......”言林突然想到了谢家那丫头之前整人的桥段，心想不如拿来试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看得赵玥琰有些发愣，言林的笑从来都是温文儒雅的，哪怕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笑意泛着温纯无害，如沐春风，叫人离不开眼。可如今多了一丝玩味恶趣，赵玥琰立马警惕起来！

　　“那就当着大家的面喊三声，我是蠢货。”

　　此番跪在地上的仆人都感到背后一阵凉意，冷飕飕的。这话要是真说出来，他们怕是都要被灭口了！一个个腹诽道，言二公子你自己不想活没事，别拉上我们陪葬啊！

　　赵玥琰以难以置信地眼神盯着言林，他万万没想到如此纯良的少年，竟然能做出如此有伤大雅之事。

　　“言林，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吗？小王我......”赵玥琰一肚子的气眼看就憋不住了，可是下一刻又软糯糯地说道，“小言言咱不闹了，这样有辱我名声的话怎么能说呢，那我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殿下，听我一句劝，舒舒坦坦地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你瞅瞅你在江湖混得有多糟糕啊。”

　　奈何碍于风度问题，言林只得轻轻抿一口茶，浅浅地笑了一下，说罢伸手想拍赵玥琰的肩，不想他往回缩了一下，见状言林愣了瞬间，继而一副正经模样嘱咐道，“好了，你刚醒就闹得整个王府人仰马翻，该歇歇了。”

　　太医之前嘱咐过，他昏迷多日，气结于心，若是不能活动活动释放一下心情，会憋出新的病来，这才来陪他闹腾一会。

　　不想赵玥琰却并不甘心，赌着气，“奶奶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武功好了不起，老子要知道是谁照样把他削成肉片。”

　　“你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是血，他们都说对方是想把你......那个什么，哦对，分尸来着，哪还有人关心谁动了你的眉毛”，言林看着赵玥琰一双大眼睛上空空如也的额头，一种说不出的喜感，凑到他眼前说，“你别说，珩之今天来探望你的时候，那是焦急而来，大笑而归的。”

　　本来就鼓得像个包子一样的脸，瞬间变得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委屈。

　　“我不和你好了，你走吧，我要独自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赵玥琰说着头也不回地就往床上爬，捂着被子一副你们伤害了老子，老子再也不理你们了，老子要睡觉，你们都给我滚的架势。

　　看着赵玥琰如此赌气的样子，言林的嘴角还泛着微微笑意，也是有趣，便对着下面跪着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待人都退下后，言林坐到床边，拍拍被子里的人，低声说道：“估计明天，你醒来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江陵，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那位交代吧，我还得回去准备我那好哥哥的生辰宴。”说罢言林大笑着扬长而去，想着这家伙反正气也出了，好好睡一觉就该没事了。

　　“等等，你哥后日生辰，可有备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赵玥琰突然喊住言林，笑嘻嘻地从被子里钻出来。

　　“干嘛，你想去我家蹭饭吃啊，想得美。”言林一脸嫌弃地看着妄图去他家凑热闹的家伙，这要是倒他家，他还得抽空给他请个大夫，多麻烦，内心嫌弃了好久，忽而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哥倒是自己准备了茶叶，说是南疆带回来给众人尝尝，说不定他会慕茶之名而来。”

　　“茶？那......你若见到他，让他结束给我带点吃的过来，你我就不指望了。”说罢赵玥琰又把脑袋钻进被子里，不再多说什么。

　　“哦对了，喏，三丫头送你的，眉笔，哈哈哈哈。”言林放下东西，头也不回的笑着走了，没把赵玥琰的话当回事。

　　“你......”听着言林的笑，实在气不过的赵玥琰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却已不是一脸赌气的样子了......一脸幽怨地看了看床边的眉笔。

　　王府的刘常事候在楼下，见言林下来，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轻声说道，“言公子，已经宵禁了，小人派王府的车马送您回府吧。”

　　言林抬头看了看天空，笑着拱拱手，“居然已经宵禁了，那就多谢刘常事了。”

　　“公子客气了。”刘常事弯着腰引言林出去，走时不知往哪里看了一眼。

　　待言林离去后许久，月影阁下，一水蓝色长衫的男子，呆站在这里不知多久了，似乎还未从那声惊叫中回过神来，从暗处走出，脚下梧桐叶碎的声响，终是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夜色已深，云气尽收，也挡不住入秋以来的寒意，流泻无声的银河星际，挂着个白玉盘，洁白晶莹。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还有未消去的怒意和无尽的愁绪。男子抬头望了眼已经熄灭灯火的房间，长长舒了口气，轻轻一垫脚，朝城西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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