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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君子和小人


那天过后,许蔚岚和钱行再也没那么靠近过。

        直到她怀孕七个半月时休了假,张如珍怎么都放心不下小两口的生活,非要从s市搬到老许任教授的n农大教师公寓,来照顾女儿和未出世的小外孙。

        “阿行工作那么忙,又不能天天在家陪你,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万一你在家有什么突发状况怎么办?身边还是得有人照顾!”

        许蔚岚再三婉拒,张如珍据理力争,最终她还是拗不过妈妈,答应她隔天过来一次的要求。

        钱行竟也没觉得家里多个“丈母娘”会不自在,听到张如珍要住过来,比做女儿的欢迎得多。

        唯一让两人尴尬的难题是睡觉问题。

        从他们住进来到现在,他和她都是一人住一个房间。但妈妈若是住过来,他们再分开睡就难以解释。

        “我在公司还有一张床,我可以睡在公司。”钱行想了想道。

        这是他的房子,岂有让房主露宿公司的道理,况且要是女婿每天晚上都要去公司睡,她妈妈只会更觉奇怪。

        万般考虑下,他们最终敲定了折中的办法——就是在大房间里再放一张榻榻米,由钱行睡。

        “抱歉啊,又要委屈你。”许蔚岚低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会,我还怕你不愿意。”

        虽然知道这是假戏,可他还是无比真实地感到,某种因靠近而上升的幸福。

        岳母的到来让他们都彻底解放了双手。钱行还好,有工作可干,有画不完的建筑图。可许蔚岚休了产假在家,处于一整个无所事事的状态。

        她的生活轨迹变为:起床——早餐——散步——听胎教音乐——午餐——午休——水果——孕妇瑜伽——晚餐——散步——看剧——念故事书——睡觉。

        “怎么都快生了还是这么瘦?我就说你们年轻人不懂照顾自己,阿行也粗心。”

        这是她妈妈搬过来后说的最多的话,好像不把她喂成胖子就誓不罢休。

        “妈,医生说宝宝体重正常,我已经胖了很多了。”

        许蔚岚颇感无奈地和妈妈解释。她一直都是匀称偏瘦的体质,孕期又坚持运动,所以怀孕也只胖了肚子,四肢依旧苗条,她胖的六斤多大概都长在小家伙身上了。

        “都没过百斤叫胖了好多?太瘦了生的时候就没力气!”

        张妈妈忧心忡忡,偏偏女儿跟她讲科学控制体重,代沟立刻就出现了。

        “知道啦,我吃我吃!”

        许蔚岚实在不想再听唠叨,闭着眼把一碗汤喝了下去,妈妈才终于暂时放过她。

        晚上,钱行下班回来,丈母娘已经把饭做好,他洗完手后坐下,张妈妈又额外给他递了碗汤。

        “阿岚非说喝不下了,阿行你帮着喝掉好了。”

        “谢谢妈。”

        钱行老实地接过,却听阿岚拦道:

        “妈,那碗我喝过了!您怎么就直接给钱行了!”

        张如珍觉得女儿莫名其妙:“怎么,孩子都快出生了,还把孩子她爸当外人呢?这丫头。”

        “反正……反正不卫生!”许蔚岚找着不是借口的借口,把钱行和张如珍一齐逗笑了。钱行直接弯着眉眼在她面前喝下那碗她喝过的汤,觉得很有滋味。

        “喏,阿行才没你矫情。”张如珍满意地收回空碗,对女婿越看越顺眼。

        吃完晚饭休息了片刻,张如珍说起附近不远的商场新开了一家母婴连锁,要再去看看宝宝的衣服,恰好钱行也有空,三人就一起出门。

        许蔚岚习惯性地拉妈妈的手,钱行被晾在一边,倒像不熟似的。张如珍打趣:“你和阿行才是小两口,拉着我不嫌闷?”

        钱行与丈母娘眼神对视,挠头笑了笑,走到另一边牵起阿岚的手。

        “对嘛,这才般配。”

        “摆脱”了拖油瓶女儿的张如珍步伐轻快,满意的走到女儿女婿前面。

        钱行的手很大,几乎将她的整个包住,有种干燥的温暖。

        她觉得脸上热热的,他却牵得自然从容。

        “这段路车多。”他低头和她轻声说话,说着同样自然从容的借口,使她有种暧昧的错觉。

        “哦。”

        许蔚岚干巴巴地回应后,钱行反倒牵得更紧。

        抵达母婴店,他才放开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看宝宝的小衣服。

        “这件怎么样?”钱行指着件绵羊图案的小短袖,小米酒的预产期在七月底,那时候大概会很热。

        “好是好……会不会有点大?”许蔚岚迟疑着回答。

        “当然大了!这起码是一岁孩子的衣服,刚出生的孩子穿着唱戏?”

        张如珍摇摇头,第一次当爸当妈的人还嫩得很。

        “要挑最小的,这下面有系带的……”

        钱行和许蔚岚在张妈妈取笑提点后,红着脸另挑衣服。

        小宝贝的和尚服、包屁衣、小袜子等等,就算是纯色没有图案的都可爱的很,尤其是胎帽和胎袜,都没有钱行手掌大。母女俩一会儿功夫倒挑了一堆,钱行便负责拎包。

        三人打发完时光,兴尽而归,各自洗漱后回到各自的房间。钱行把门关上,铺下榻榻米,阿岚则对着肚子里的宝贝念故事书。

        她半躺,素着眉眼仍旧好看,声音温柔,慢慢地,一句一句念着绘本上的文字。做妈妈后,阿岚比原先单薄含怯的好看更添了一分母性的柔和。钱行坐在铺好的榻榻米上靠着飘窗,看得失了分寸,也乱了方寸。

        许久,许蔚岚才注意到铺榻榻米的阿行好像忽然没了动静,朝他看去,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

        “怎,怎么了?”她迟疑着问,避开对视的目光。

        “没事……想问你给小米酒读得累不累,要不要换我读一会儿?”钱行说。

        “哦,还好,可,可以。”

        许蔚岚将书递给榻榻米上的人,心里讶异,钱行会读故事。

        他接着她读过的部分读下去:

        “有一回,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了。

        成了一只野猫。

        猫头一次变变成了自己的猫。

        猫太喜欢自己了。

        ……

        不管是哪一只母猫,都想成为猫的新娘。

        ……

        可猫却说:

        “我可死过100万次呢!我才不吃这一套!”

        因为猫比谁都喜欢自己。

        只有一只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是一只美丽的白猫。

        ……

        “我死过100万次……”

        说到一半的时候,猫问白猫:“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行呀。”

        白猫说。

        就这样,他一直待在了白猫的身边。”

        钱行不再读了,可书明明还未到结尾。

        “你是不是读累了?还是我来读吧……”许蔚岚起身,坐在靠榻榻米一侧的床边,轻声和钱行说话。

        “不……我想结局就停在这里。”钱行依旧靠在飘窗上,坐得比阿岚低,他要抬起头才能和她对视。

        于是就抬头。她却如他所料的,低着眉眼。

        有时候沉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沉默是因为说什么都不恰时。

        许蔚岚的沉默在两种之间。

        “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这一次不再是猫问白猫,是钱行问许蔚岚。

        在他视线里,她长久静默后,用手抓紧了身侧的床单,皱得不能再皱后才松开。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了?就因为你觉得我和卫来待在一起的时间会比和你待在一起的长?可我们的城市这么近,我们可以每周见一次,我们可以每天联系,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你愿意。”

        这是数年前她对钱行说过的话,为了爱情她也成为过勇士。

        可他只说:“对不起。”

        “阿行,我也问过你相似的问题,你还记得你的答案吗?那个时候你已经做出选择了,你觉得19岁的你不是个适合耽于爱情的人,现在的你或许适合……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

        钱行忘不了的是当初放了手的她,她忘不了的是和卫来的八年。她和他们都已分开,但至少开始时卫来从没拿她和任何其它比较权衡。他没他理智成熟,却比他热烈纯粹。

        “对不起,如果……我们还能从亲情重新开始吗?我会把小米酒当作我们的孩子,我会当叔叔阿姨是我自己的爸妈……我想和你,和孩子,和爸妈一起生活。”

        “……再好都也只是当作不是吗?阿行,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和更好的女孩有新的开始,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同样对你很好的岳父岳母……那才是真实的家。”

        错觉是美好的,但尚有一个“错”字,它提醒你这是错误的。她不可否认,在每一次钱行陪她产检时,她牵着他的手感受宝宝的胎动、他们兴奋对视时,今晚他们一起挑选宝宝的小衣服时,甚至前一刻他温柔地给宝宝念绘本故事,她都有种他们是真实伴侣的错觉。但他们都该清楚不是,这一切都只是份出于善意与彼此需要签下的合约,它有生效的那日,也很快就将有结束的期限。

        “如果我不肯结束呢?”

        许蔚岚终于不可置信地抬头,钱行却低下头,目光局限在深色地板的某处,越盯越绝望。

        “阿行,你知道这不可能。”

        没有半点可以让步的余地,她开口。

        两分钟,三分钟,偌大的房间,两个人都太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宝宝在她肚子里不安分动了动。

        门外,她妈妈的脚步声停留了片刻,也许下一秒就要敲门进来催他们早点睡。

        她条件反射般起身,想在妈妈进来前主动出去道晚安,他却拉住她的手。

        他说:“抱抱我行吗?”

        她怔了怔,在原地静止。

        他又说:“我可以抱抱你和孩子吗?”

        许蔚岚没来得及点头或拒绝,就被忽然站起来的人抱住,他避开她的肚子,抱得紧紧的。

        然后她听见他说:“我知道,不可能。我会出差两个月……你和小米酒都要好好的。我们会按合约上的日期结束。”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原来妈妈只是经过。

        她在他怀抱里点头,说,“好”。

        宝宝似乎觉察到在妈妈的肚皮之外还有个人贴着她,转了个身,挥舞了一拳一脚。

        力气大到钱行也感觉到了。

        他无可奈何笑了笑,低头对小家伙说“晚安”。

        他们熄了灯,各自躺下,却都无法很快入眠。

        有时候,钱行恨自己太君子,不是不够爱,而是因为太爱,所以不想阿岚因为不愿意而有片刻的挣扎。

        一些东西因为迟到而永远不会需要,就像晴天送来雨天的伞;一些东西因为迟到而永远渴望有弥补的机会,就像一张过期未登上的船票,在你不在的时间里,它已载满了她和另一个人的一程又一程风景。

        阿岚也睡不着。

        她漫无目的地想,如果卫来是钱行,处在钱行的境遇里,他会顺从她的意愿放手吗?

        大概不会,过去他总是带着坏笑给老实巴交的兄弟支招:“追女孩要先小人,后君子,你要是一直君子,那就老老实实等着做路人。”

        逻辑听上去流氓,但爱情多数时候都是一场流氓的逻辑。

        瞻前顾后的自制,理所当然的自负,是君子和小人的差距,是相差太远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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