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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卷二:第46回·群阴消尽(上)


第三卷:枕前发尽千般愿

        判词: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佚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

        第46回:群阴消尽(上)

        判词:“还见人间好时节,群阴消尽一阳初。”

        大昭琼琚公主在宫中大发雷霆,盛怒中不慎摔碎皇帝赐给皇后的一只龙凤衔珠玉瓶,遂被皇后锁在了寝殿内。

        “她当然要发火了。”

        谢如愿、松叶和桔梗围在一起分食炙鸭,炭火暖烘烘地烤着背,三人吃了个半饱就开始闲聊起来。冬至将至,三皇子嵇铭煊已在归京的途中,她们便聊到了皇宫里的事儿。

        谢如愿解释道:“中秋宫宴谢柔柔告病没来,嵇明珠一时兴起想来看看她,在皇帝皇后那儿都过了关,却被本人拂了面子,她能不生气吗。”

        桔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撕下一块儿焦色鸭皮塞进嘴里:“原来是这样!谢表姑娘可真大胆!竟然敢拒绝琼琚公主,这下可算顺了皇后娘娘的意思。”

        松叶那小刀利落地片干净鸭架,将骨头一丢,道:“这么直截了当,确实不像是谢表姑娘会做的事。”

        谢如愿倒是不奇怪,用牙齿扯下一块鸭肉细细咀嚼:“嵇明珠从小就是口无遮拦惯了,行事恣睢。她不懂得体谅别人,从不考虑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谢柔柔真是左右为难,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得顺着皇后的意思。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将嵇明珠得罪了。而且,谢柔柔若是让公主来看望了,我猜不出明日,全玉京就都知晓她浑身长了红疹。”

        “哦对,她本也不敢逆了皇后娘娘的意。”桔梗舔舔手指:“不过我看谢表姑娘这么爱美,最近一定很崩溃吧。要是我也这么好看,我也会崩溃哈哈!”

        “虽说比之她们的所作所为,姑娘也算够仁慈了。”松叶无奈地笑道:“但我们这样背后说人小话,是不是不太好啊……”

        “反正是她自作孽不可活。”桔梗道:“说两句又不改变什么。”

        “若说了能让自己舒心,说也便说了,反正咱们也不对外人说。松叶不爱听,咱们就不说她坏话了。”谢如愿也拿出帕子擦擦嘴角和手指,道:“还是直接用手吃舒服——谢子睿察觉什么没有?”

        桔梗摇头:“没,秋闱放榜,他中举了,最近正得意呢。”

        谢如愿又转而问松叶:“那就先不管他,方大夫那边怎么说的?”

        松叶道:“病症方面没说实话,告诉谢柔柔的说辞是过敏,但还是开了药。”

        “医者仁心,这样也好。”谢如愿颔首以应。

        双胞胎一个将残局收拾出去、一个去端净手盆和皂角,说说笑笑地走了,房间内便只余下她一人。她站在房中央,顺着一道印在地上的光抬头,捕捉了一丝逃逸的冬风。

        都年末了,也该算算账了。

        另一间房内,方大夫又细细望了一遍谢柔柔的脸,道:“姑娘的过敏症状仍没有消退的迹象,在下怀疑姑娘还是在长期接触过敏物质,请问姑娘近来还在涂抹脂粉吗?”

        谢柔柔低声道:“我……我没法不涂,实在太难看了,我想遮盖住……”

        方大夫摇摇头:“您万不可继续使用脂粉了。过敏本就危险,容易危及性命。甚至,在查出过敏物质是何物之前,在下斗胆建议姑娘先换一个环境居住。”

        “只换一个房间,能行吗?”谢柔柔问。

        方大夫的声音稍显踟蹰:“回谢表姑娘,在下也不能肯定。”

        谢子睿也在一旁劝道:“柔柔,要不你今年元旦先回家静养一段——”

        “子睿哥哥糊涂了!”谢柔柔厉声道。

        谢子睿被这突然尖细的声调吓了一跳。谢柔柔自知失态,又低声说:“嘉定侯府,才是我们的家!”

        她已经失去了光鲜的容貌,不能再失去光鲜的生活!

        谢子睿犹豫片刻,难得温声关切:“柔柔,你的脸……我也不能看看吗?

        “不行!绝对不行!”

        一旁的方大夫努力混入空气中,只是给谢柔柔配了新的药,然后就告退出去了。

        谢子睿隔着软烟罗问:“那……你这几日都没走动,厨房里的面粉和盐……你检查了没有?”

        谢柔柔忽而旋紧了被褥:“哥哥,我都病成了这样,你除了说想看看我的脸,就没点别的体己话说了么?”

        “我说想看你的脸,还不是在关心你?我从刚刚来就对你慢声细语的,你呢?吆喝来吆喝去,一点姑娘家样子都没有。”谢子睿终于没了耐心,说道:“况且你这又不是什么大病,过敏而已,你非要闹得好像要命绝于此一样,连公主都敢拒绝,真是不知好歹。”

        话音一落,软烟罗内久久没有声音,谢柔柔无力地松下肩膀,半晌才道:“你从没当过家,连面粉、食盐多少天吃完都不知晓,这新的才换上几天啊。”

        谢子睿听着自家妹妹含了哭腔的嗓音,只得又安慰道:“好了好了,莫哭了——谢如愿,你想听听谢如愿的事儿吗?”

        “她不是也病了么?我都旁敲侧击问过方大夫了,症状基本都能对上,意料之中的事。”

        “是,她病得确实不轻,不过你肯定不知道,谢旭这两日几乎天天探视她,说是要等着冬至大祭以后告假来陪谢如愿。”谢子睿的声音添了几分喜意,道:“估摸是她这两天病情急转直下,时日无多了。”

        “清一色,胡了。”

        谢旭将牌一推,得意道:“今日练刀加两个时辰。”

        “怎么又是爹。”谢如愿捂上了脸:“两个时辰,那晚饭还吃不吃了!”

        松叶起来收拾桌子:“姑娘,我和桔梗已经尽力了。”

        桔梗忙不迭道:“面北楼不教麻将牌,我们都是自个儿琢磨,然后偷摸着玩儿。姑娘不能怪我们啊。”

        “论打麻将牌,还是你王伯母厉害。”谢旭十分得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舒展舒展身子,对谢如愿说:“快起来活动活动,扎马步去——别垂头丧气了,小小年纪叹个气把炭火都吹红了。”

        谢如愿瘫坐在椅子上:“唉——”

        “说起麻将,吟行也会打。”

        谢如愿一愣:“啊?”

        “毕竟是玉京盛行的游戏,再加上你王伯母的耳濡目染。”谢旭斜睨过来,漫不经心地摸摸胡须,道:“话说昨天下朝的时候,他说他今儿下午要来‘探病’,你要是早点开始——”

        “我这就开始。”谢如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爹你千万拦住他,别让他再上手教我了。”

        “这下知道害怕了。”谢旭笑着轻“哼”一声。

        熹明宫极宸殿。

        严窈淑将捂手的貂绒递给近旁宫娥,再回头是恰好看见萧吟行从极宸殿内出来。她的目光跟了对方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孟德正巧瞧见了她,小跑着迎了上来:“贵妃娘娘吉祥。”

        “孟公公辛苦,大冷天儿的还在外头站着当差。”

        “多谢娘娘体恤,茶房新来的奴才茶水的温候把握不好,奴才只好等在外头,提前试一试茶温,才敢端进去给陛下饮用啊。”孟德赔着笑脸,恰好小宦官端了两盏茶来,孟德躬身道:“奴才这就进去给陛下通报娘娘来了。”

        “等一下。”严窈淑嫣然一笑,却用手端起珐琅彩的那一盏,搁到唇边一珉:“水温正好,本宫去送吧。”

        孟德识趣侧身:“那劳烦贵妃娘娘了。”

        嵇觅一抬眼,便瞧见一双媚眼笑吟吟地过来了,遂放下手中笔,合上折子,含笑道:“你来了?”

        “臣妾想陛下了。”严窈淑走到嵇觅身侧,将茶盏送到他手上:“陛下这个时候喝茶,是不打算午睡了么?”

        “朕政务繁忙,不得空睡——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嵇觅拉过严窈淑的手,说道。

        严窈淑道:“是臣妾来的不巧了,右都御史大人在和陛下议事,不敢打扰,就等了一会儿。

        “朕昨日不是差人和你说了,今天晚膳到你那儿吃么?就这么等不及?”

        严窈淑嗔道:“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不敢差人通报打扰了陛下,在外面苦等也罢,好不容易见着了陛下,陛下倒怪臣妾不请自来。”

        “好啦,多大的人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陛下是嫌臣妾老了么?”严窈淑“哼”了一声。

        “比起朕,你还年轻着呢。”嵇觅给她捂暖了手,道:“是朕不晓得你要来,和右都御史闲聊久了。”

        “陛下刚才还说自己政务繁忙呢。”

        “你呀,就属你会抓字眼,说不过你。”嵇觅也不恼:“他特意来找朕说要告半天假,朕便问他为何,他说谢家姑娘猛地病倒了,而且已经卧床多日,他想要去探视。”

        严窈淑听罢蹙眉:“谢家姑娘病倒了?臣妾记得春猎的时候,她不是十分矫健么?”

        “病来如山倒。”嵇觅道:“你也要紧着自己的身体,外面那么冷,下回你来,直接差人进来通报就好。”

        “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体贴啦。”

        嘉定侯府。

        “抬高。”

        谢如愿绝望地看着萧吟行又一次用藏秋水的刀柄抬高了她本就酸麻的胳膊。

        她痛苦地心想:之前到底是谁和她嘀咕萧吟行流连花丛、处处留情来着?是谢柔柔吗?

        她是眼睛不好使吗?萧吟行这种人,还流连花丛?还处处留情?难道不是辣手摧花?行之所至寸草不生?

        他怎么这么凶啊!

        “皇帝听说你‘生病’的事了。”萧吟行一边抵着她的手腕,一边道:“接下来呢?”

        谢如愿艰难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总会飘进、飘进严家的耳朵里,算是给他们定定心吧,别再、别再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

        “这么关心我啊?”

        谢如愿点点头。

        萧吟行轻飘飘“哦”了声:“那谢谢关心。”

        谢如愿:“你、你怎么、怎么讲话这么冷漠?”

        萧吟行:“就算你、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不会因此、让你休息的。”

        谢如愿:“……快滚。”

        又过了一刻钟,萧吟行才撤了手。谢如愿手中的刀坠落,插入泥中,她伸手抹了把汗,碎发因此贴上两颊,显得有点狼狈。

        萧吟行递来水袋,却被一把推开。谢如愿的手臂和双腿都火辣辣的疼,又浑身冒汗,此时不耐烦地低头扯开保暖用的短比甲。然而刚脱下来,她就突然被斗篷裹了个严实。

        “萧吟行!”她闷声抗议:“放我出来!”

        萧吟行含笑的声音也闷闷地传进她耳朵里,却将对方牢牢困在怀里:“不放。有本事你打我。”

        “你太过分了!”谢如愿喊道:“太过分了!”她脚下忽然一悬空,下意识像蚕蛹一样屈起身子,只听头顶传来话语:“今天欠的一个时辰,明日再补吧。”

        “……真的?”

        “假的。”

        “……你太过分——”“明天也不用补。”

        “什么?”她一怔,被对方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谁让太阳落得快呢?”萧吟行剥出她的脑袋,眉眼擒笑:“明天包饺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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