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卷三：第52回·执子之手（上）

判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宋秉德一时间哑口。

        对面年轻人的岁数不过自己的一半，在过往打过的交道中却一直周旋得当，一直令他颇为佩服，而今冷不丁丢了这么一句话来绕着圈子打他的脸，他惊诧不已，甚至连怒火都没来得及燃起来。

        对方眉眼含笑却兴致缺缺，转了个身眼睛却弯地更深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一个藏在帽子里的小姑娘在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谁。

        于是年轻人笑道：“还请公爷恕罪，要是没有别的事，萧某就先走一步，去陪萧某的娘子了。”

        夜空中的烟花骤然激烈许多，争先恐后奔腾着撞入夜幕，一时间亮如白昼，夜空之上好似燃烧着一场天火。萧吟行看见小姑娘终于借着光瞧见了自己，对方先是招手，然后捧着暖手炉向他奔来——还不忘演一演跌跌撞撞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萧吟行刚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之人不忿道：“宁肃侯还说什么白头偕老？你要娶的人可能连白发可能都生不出，如何与之一生一世共白头？”

        她跑得确实急，连帽子都从头上吹下，雪花立刻扑去亲吻她的鬓发，染了她满头白霜。

        萧吟行没有回答，只是朝着雪中的她走去，白莹挂在他睫毛上，又被扑来的人震落。

        “萧吟行！正月初一，十九岁生辰快乐！”

        萧吟行揽着她，笑问：“就这么完了？也没有礼物？”

        小姑娘眼里发光：“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那我要你——不顾旁人是非，不计自己得失，勇往直前，说出人不敢说的道理。”

        “啊，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配合我！”

        “我怎么不配合了？”

        “你重说，这一回你只说前四个字。”

        他略一迟疑：“……那我要你。”

        谢如愿嘻嘻一笑：“成交！新的一年我一定要让你娶到谢如愿！”

        萧吟行牵起她捂得温热的手低笑：“好啊……好啊。”

        元旦已至，宫宴近尾声。

        谢旭和崔庵寒暄许久，又聊了一晚上的商事，此时也到了走的时候。

        “咦，崔庵？你闺女呢？”

        崔庵一顿，四顾寻女儿不得，有些慌张：“坏了，方才小玮说她去堆雪人去了，我忘了她说要去哪儿玩了。”

        “不急不急，我派人帮你一起找，小玮都快十四了，丢不了。”

        萧吟行和谢如愿回来正巧听见二人的交谈，她问：“姑姑要找小玮？”

        崔庵点点头。

        谢如愿一沉思，道：“小玮是去堆雪人——那就要找雪厚的地方。”

        萧吟行道：“应该在陛下那边，宫人们铲的雪都会运到腊梅林下。”

        谢旭道：“那你们去南边梅林，我派人去北边找找。”

        崔庵感激道：“多谢！”

        谢如愿和萧吟行依偎而行，果然在梅林下看见了一个双丫髻小矮个儿，她拍拍萧吟行：“萧郎，你要不要去和陛下辞别？”

        “又打发我。”萧吟行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朝着皇帝的方向走去：“那我去了。”

        “去吧。”

        松叶扶着她去梅林里，谢如愿悄悄地走，竟然听到了交谈声。

        “小玮姐姐，你一年只来一回，一会又要走了，你一走我可就又要无聊了！”

        崔小玮的声音传来：“嘻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年我娘计划要留我在玉京小住一年左右！也就是说我今年，哦不，我明年都在！我母亲还说我能破格到玉鸿书院上学——肯定与你同班！”

        “啊！真的吗！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提我都给忘了——好了！雪人堆好了！”崔小玮掐着腰：“我厉害吧！”

        嵇铭焕十分捧场：“小玮姐姐最最厉害了！”

        谢如愿莞尔，先是咳嗽两声，才道：“小玮？该回家了哦。”

        嵇铭焕率先反应过来：“谢姐姐好！”

        崔小玮闻言，也扭头跑过来：“美人姐姐！”

        谢如愿对着嵇铭焕一笑：“五皇子殿下知道我是谁？”

        嵇铭焕眨眨眼：“知道，寿宁节我在的，谢姐姐弹的十面埋伏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好像你听过很多似的。”崔小玮朝着嵇铭焕吐舌头，转而对谢如愿道：“你看我堆的雪人！”

        谢如愿故意道：“是你堆的吗？我怎么刚才看着是五皇子一直在堆啊？”

        嵇铭焕却十分嘴甜地说：“堆雪人，重要的是怎么堆！小玮姐姐指挥得好，我才能堆得出来！”

        谢如愿低头看见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连忙弯腰去牵起来，道：“呀！手这么冰！怎么没有宫娥跟着你？”

        嵇铭焕笑着摇头，却抽回了手：“我不让她们来的！我手冰，别冻着姐姐。”

        谢如愿颦蹙：“小心生冻疮！”说罢，将自己手里的暖炉递出去，“五皇子殿下可别嫌弃我用过，先暖暖手吧。”

        嵇铭焕略显犹豫，最终接过，也学着崔小玮道：“谢谢美人姐姐！”

        “别客气。”谢如愿给崔小玮整理衣角：“你娘亲到处找你呢。”

        崔小玮一撇嘴：“娘亲怎么笨笨的，我都说了我要和焕儿一起在梅林玩雪啊！”

        嵇铭焕：“不好说自己娘亲笨吧……你娘亲要是笨，那你能聪明吗？”

        崔小玮一听有点道理：“说得对，那我这么聪明，她一定不笨——美人姐姐你可不能告诉我娘亲！”

        谢如愿被二人的一来一往给逗笑了：“哈哈哈走吧！我不说！”

        崔小玮：“焕儿，那我先走了？”

        “美人姐姐再见！小玮姐姐再见！我们学堂见！”

        萧吟行也从嵇觅那儿告辞离开，回到谢如愿身边牵起她的手，谢如愿也向崔小玮伸出手，三人手拉手走了一段后，却忽然听到身后的一声呼喊：“美人姐姐！”

        萧吟行侧头挑眉：“……叫你？”

        谢如愿懒得理他，扭头回应：“五皇子殿下？怎么了？”

        嵇铭焕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美人姐姐，你忘了这个！”他双手捧上暖手炉。

        谢如愿瞧着暖手炉，笑道：“你的手暖和过来了？”

        嵇铭焕点点头：“焕儿听闻姐姐生病了，肯定比我还需要暖手炉暖手，我霸占姐姐的暖手炉这么久，已经感到暖和了！现在归还，希望谢姐姐不要介怀！”

        谢如愿弯腰试了试他的手，道：“胡说，你的手还冷呢，莫非你是嫌弃我的手炉粉嫩？不想用了？”

        嵇铭焕头甩得如拨浪鼓：“不是不是！”

        “那就再暖一会儿。”谢如愿道：“等暖好了再说。”

        嵇铭焕闻言，眨巴着小鹿眼道：“美人姐姐，你人真好！姐姐的雪中送炭，能温暖铭焕整个冬天呢！”

        谢如愿忍俊不禁：“嘴真甜，但姐姐不是雪中送炭，只是想让你暖和，仅此而已，懂吗？”

        嵇铭焕坚定地点头：“我懂了！”

        “那姐姐走了？”

        “美人姐姐再见！”

        见小矮子远去，萧吟行重新牵过谢如愿的手：“‘美人姐姐，你人真好’？”

        谢如愿还没开口，崔小玮就立刻道：“姐夫吃醋比谁都快。”

        谢如愿附和点头：“对，你就知道吃醋。”

        萧吟行：“……”

        崔小玮又接着说：“对！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如愿、萧吟行双双侧目：“……嗯？”

        崔小玮委屈道：“焕儿都不叫我美人姐姐，是我不够好看吗？”

        萧吟行：“你比起她确实差些。”

        崔小玮闻言直接耸拉下脑袋，瘪了嘴一副快哭了的样子，谢如愿瞧见后立刻去打萧吟行：“别听他瞎说，小玮天下第一好看！”

        崔小玮：“嘤嘤嘤那我勉强相信了吧。”

        嵇铭焕一路回到亭中，皇子后妃俱在，冯嫔见他还捧着暖手炉，不由得问：“焕儿没追上？”

        “追上了，但谢姐姐说送给我了，母亲，你拿着暖暖手。”

        嵇觅本来正和严窈淑闲聊，闻言不由得投过去目光，严窈淑也顺着嵇觅的视线看过去。连带着嵇铭煜、嵇明珠、嵇铭煊三人听到“谢姐姐”三个字，都忍不住侧目。

        冯嫔皱眉：“这孩子，她给你，你就要？咱宫里又不缺！”

        嵇铭焕委委屈屈道：“那个不是裂缝了吗？”

        “胡说！”冯嫔压低了声音：“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嵇觅开口问道：“怎么了？怎么又在训焕儿了？”

        冯嫔回头讪讪而笑：“回陛下，无事——”“回父皇、皇后娘娘，母亲说我不该接受谢姐姐的暖手炉，说这是平白受人恩惠。”嵇铭焕跪下认错道：“铭焕反思，确实不该，铭焕知道错了。”

        齐邦媛道：“不过是一个手炉，也无甚大碍。”

        “嗯，皇后说的对，但是冯嫔——教子有方。”嵇觅瞧着他手里那个粉嫩的暖手炉，眯起眼缓缓道：“孟德。”

        “奴才在。”

        “休沐过后挑个日子，把慈妃的宫室换到碧华殿去吧”

        慈妃？齐邦媛忍不住去瞧嵇觅。

        这个意思是，陛下不但给冯莳册封了妃位，还赐封号、更换寝宫？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父皇——”

        “起来吧。连谢家姑娘都看出来的事，朕却疏忽了。”嵇觅道：“这两年确实亏待了你们母子，这次一并补上吧。”

        严窈淑望着这对母子，手中的腊梅花已被她搓捻下一块褐皮。

        夜色深深。

        冯莳拉着嵇铭焕回到寝宫，还没迈进门就已感受到屋内的热浪，她先是一愣，进屋看到殿内燃烧的炭火后眼眶登时一热，道：“好久没有这么暖和了。”

        “不是雪中须送炭，聊装风景要诗来。”嵇铭焕紧紧握着粉色手炉道：“母妃，是谢姐姐尚在病中，却把手炉给了我，说想要我暖和一些。而我也想让母妃暖和一些，仅此而已。”

        冯莳擦擦眼泪，抱住嵇铭焕道：“好焕儿，以后不会冷了，谢家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没事的。”

        雪已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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