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辞回江都

“长辞皖江雨！成了”

        长辞从扬州回江都的那天，我让侍女把我们的画像贴满了城墙。

        我坐在公主府的秋千上由着菱花推着我，听一众侍女给我形容长辞一如既往的温润，即使看到满墙的画像也波澜不惊。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我仰头看到几只燕从我的房檐叽叽喳喳蹭到隔壁长辞的尚书府里，心里有些难言的肿胀愁绪。

        菱花看到我这副模样，拍了拍我的背，“公主的生辰也要到了呢，陛下一定又会赏一大堆的珍宝。”

        我点了点头，作为皇帝唯一的嫡女，光是公主府的规模就堪比东宫，每年朝贡的奇珍异宝也尽数进了我的私账，我又有什么不开心呢？

        我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看着菱花:“今年生辰我不要金子了。”

        菱花翻着管家送上来的账本，眼里冒着金光，深有同感地感慨道:“真是大逆不道啊，库房里的东西都可以建个蕃国了。”

        我没功夫再像往常一样数数钱继续做生意了，一是我名下的店已经开到了边关外，二是我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菱花，我想在生辰上让父皇答应我个愿望。”

        我看到菱花的脸上迅速布满了惊恐，她“哗”地站了起来，摇了摇我的手臂:“公主万万不可，若是那般，长尚书怕是会去撞殿前柱！”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菱花这傻丫头，我明知长辞无心于我，何必去强扭呢？

        我认真地告诉了菱花我的计划，看着菱花的表情从错愕到热泪盈眶。

        我不由得宽慰了几分，这世上，总归还有菱花爱我。

        ——————

        父皇没有嫡子，每年言官的吐沫星子都够撑伞去躲。于我而言却是乐见其成的，因为父皇对他们的震怒都会转嫁为数不尽的财宝。

        当然，是进了我的公主府。

        我知晓父皇在给我造势，这样天下人都会更关心我这个极尽恩宠的长公主什么时候嫁出去。

        我当然也是欢喜的，有了数不尽的钱和恩宠，我才可以早早离开宫住进公主府，才可以不必想明天会不会被许配给哪个绣花枕头。

        至于我什么时候如天下人愿嫁出去，本来应当是父皇有了儿子后，我就该功成身退，带着钱钱如天下人的愿嫁个簪缨世家。

        但在我做了决定后就不同了。

        我要请旨，请父皇赐我不嫁之权。

        我从小便喜爱长辞，天下人都知道。但天下人不知道的是，我皖江雨从来不是喜欢就要得到的人。

        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都是有情之人才配尝的，我的爱恨太浅，只够写几句酸诗。

        而长辞更是无名无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爱恨。

        没有爱恨，所以可以当不二忠臣，所以可以对我的行为熟视无睹。

        我枕着北疆的蚕丝枕困意沉沉，在彻底昏睡前不由得感叹这三千两一根的安神香真是好用。

        ——————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春雨滴答滴答，江都的雨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缠绵得紧。

        浣碧搬了贵妃塌到门外，我躺在榻上，嘴里吃着菱花喂给我西域进贡的蜜瓜，全身都放松得不行。

        冯七突然从雨中走了过来。

        “长公主，北方有异动。”

        冯七，我养的暗卫之一，自从我生意越做越大，账本从一册到半间屋子的时候，就想着应当找些人来保护我了。

        父皇的人不能用，朝廷的人不能用。

        我便让菱花找了几个聪明的赌场老九，送到南疆和西域，找了不少奇人异士过来，花了一大笔钱，但是找来的人几乎都是死士，分外忠心，正合我意。

        “哦？”虽说我消息灵通，但战争这种事，大抵与我无甚关系。

        “长辞去找了皇后娘娘。”冯七的身上没有一滴雨，看来我赏他的玉伞还不算花瓶。

        听到冯七的话，我心里也了然，父皇和秦王一母同胞，且战争劳民伤财，北方秦王封地不是第一次有异，但都被他压下了。

        此次长辞回江都，父皇压不住事，约莫是干脆不见长辞，长辞只能去求皇后。

        也就是我的母后。

        我叹了口气，明白冯七的意思，怕是我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母后给长辞透露了些什么。

        平乱需要钱，数不尽的钱，所以在北方没有彻底反之前，父皇应当是不会有反应的。

        而长辞不同，他一向是不破不立的。

        菱花懂事地把账本递到我面前，“公主，要借给长尚书吗？”

        我阖眼抱着账本，点了点头，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那些钱在我眼里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父皇有六宫佳丽、文武百官要养，而我只有菱花和浣碧要记挂。

        更何况，父皇的钱也被我赚了不少，不止那些雪花般的赏赐，我的生意早就做到了朝廷身上。

        这几年斩首的贪官，缴获的赃款只有三分进了朝廷手上，剩下的五分进了我的口袋，两分我安排给了穷苦之地。

        朝廷的人总是有所顾忌，所以层层包庇层层贪污，谁也不愿把钱给百姓一分。

        至于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内心也没个定数，若是真要有个理由，那便是钱多得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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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很安静，雨声更加清晰，我再睁开眼时，长辞如玉的脸就那么直观地出现在我面前。

        此情此景，我想到了庄子里的画师们，平日花钱养着他们画些花花草草，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我内心的可惜还没来得及表露，长辞便对我鞠了个躬:“长公主，臣有一事相求。”

        我看着他凝重的神情，发自内心地笑了:“你要多少钱？告诉本宫便是。”

        长辞应当是没想到我这般不加掩饰，脸上的错愕被我捕捉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却没有回应我钱的事:“臣知有求于人定当有所付出。”

        “臣愿求娶长公主，不负相思意。”

        我蓦然笑了，笑得发颤，甚至流下一滴眼泪都未曾发觉。

        长辞还是那么，正直啊。

        为了天下百姓，连我都敢娶，他从宫里出来的这一路，一定很是煎熬吧。

        我伸手用手帕擦了擦长辞的发尾，雨的凉意让我平静了几分。

        “倒也不必至此。”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从贵妃塌上起来过，可能是春雨太美让我忍不住偷懒。

        又或许是低着头的长辞只能与我对视而语的场景，有几分浪漫。

        “在我的公主府陪我到我生辰前吧。”我算了算，不过月余。

        如此短的时间便可以借到这么一大笔钱，长辞的脸在我这里的价值快比得上母后了。

        长辞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我想他此刻，定是对我的无耻感到愤怒吧。

        不过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他太需要我的钱了。

        “长辞，本宫的钱也不是水中浮萍，伸手捞一捞便得到的。”我捻着他的发，认真地和他对视。

        “求人办事，自然是依主家的意思，纵使我心悦你，规矩还是不能破啊。”

        我的声音很轻，但我相信长辞一定听清楚了，特别是听到规矩的时候，长辞笑了。

        我怔了怔，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

        我甚至都要忍不住告诉他送给你了。

        幸好我还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菱花，才恍然醒悟。

        长辞又对我鞠了个躬，带着笑对我说谢谢长公主。转身就走进了雨幕。

        我想那时候的雨一定突然下大了，不然我怎么看不清他的背影。

        “公主，要送伞吗？”浣碧从厅内抱着伞走出来，神色担忧地看着檐外。

        我拂了拂手，这场雨本就是长辞该受的，若是送了伞去，他怕是会觉得我在折辱他。

        更何况，我没有他会收下的信心。

        菱花罕见地没有说话，拿起她春日新绣的手帕盖住了我的眼睛。

        “公主，睡一觉吧。”

        绣工本不该菱花来做，只是因为担忧我的安全，贴身之物都由她来亲制。

        我就着手帕上的茉莉花香睡去了，朦胧中意识到菱花在摸着我的脸，像儿时一般。

        一滴一滴冰凉的液体划过我的脸颊，菱花从不在我面前哭，更不会滴落在我脸上。

        我太困了，我花了很久时间才想清楚，这一滴一滴的，原是我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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