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永相守·一

相逢的激动过后,  白婉棠感觉尴尬。

        就像是和网恋对象见面，可她和他之间还没有任何相处过的记忆。

        独孤极帮她收拾山洞。

        她心不在焉，时不时瞄他一眼,  犹犹豫豫地开口：“独孤极？”

        他立刻放下手上东西,  转过身来看她。

        白婉棠：“我们以前认识，对吧？”

        他不回答。

        山洞里安静得只有火堆的噼啪响声。

        天好像一下子暗下来,  风雪在洞外呼呼吹响。

        “怎么了？”

        他侧过头去继续收拾,  道：“嗯,  认识。”

        白婉棠疑惑：“那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

        “能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吗？”

        安静良久,  他道：“嗯。”

        他又沉默很久，慢慢开口，“我们认识，是在阴阳关。那天也下着雪，是黑雪……”

        白婉棠坐在床边安静地听着,  时不时插一两句话：“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傻？”

        “你就没其他感觉吗？”

        “你真的觉得我为你做一切都是应该的吗？”

        时间慢慢流淌，他一一给出答复。

        透过跳动的火光，他察觉到她神色有异,  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他声色如常,  袖下的手暗自攥紧。

        白婉棠茫然道：“没什么,  就是突然不太理解……我怎么会喜欢你？”

        他口中的他自己，没有任何值得她喜欢的地方。

        独孤极手背用力得青筋微凸,  呼吸也沉重许多。

        他视线落在火堆上，不去看她此刻的神情,  喉咙里干涩得发疼。

        她说得对。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他。

        此刻的她能清楚地说出来,  是否也会清醒地不再喜欢他？

        这就是他不愿同她说过去的事的原因。

        但她问了,  他不能不说。

        他经历过骗她,  不愿再试。

        白婉棠思索了一会儿,  觉得肯定有什么是他没说到的，让他继续说。

        他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像受到刺激的刺猬一样浑身紧绷。

        白婉棠想了想，还是算了，“时间不早了，之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独孤极嘴唇动了动，终是只点点头。

        他站起身，要去帮她拿换洗的衣裳。

        白婉棠接过衣裳道谢，看他又很自然地坐回去。

        她眨眨眼睛，问道：“你不走吗？”

        独孤极抬脸看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压抑，然后起身理了理衣衫道：“走。”

        白婉棠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去，“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今天才刚见面，又不是我们之前相遇时的特殊情况，这么快就睡在一起，我有点接受不了。”

        “我不会做什么。”他在洞口停下脚步。

        他不想走。

        白婉棠脸上有点烫：“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她还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他点点头，沉默着走入雪夜。

        白婉棠对他挥挥手，“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她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想着他细说的过往，回山洞里去。

        那些事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她沐浴时、睡前都在想。

        深夜，外面风雪声小了，她辗转反侧睡不着，披上大氅走出去透气。

        细雪和月光交辉，天地间白茫茫。

        远远的，她看见月下有道身影坐在雪地里。

        她心头大概被月光撞了下。

        她跑回山洞里，裹着被子跑到他的身后，从他背后用被子把他和自己裹在一起。

        他早就察觉到她的动静了。

        但他不想听她说“你怎么还不走”“你走吧”这种话，便装作不知道。

        她温热的身体压在他背上，他僵着身体回过头看她。

        她对他笑，脸离他很近，手搂在他颈间说：“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他说，他不想他的神骨神莲出事，所以夜夜守着洞口。

        可是对她来说，他就是在不眠不休地守着她啊。

        “独孤极，你肯定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我一定很喜欢很喜欢你。所以我才会即使忘记一切，也还会控制不住地在心里想你。因为一直想着你，所以才会来找……啊。”

        白婉棠没说完，腰突然被搂住。

        独孤极把她拽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他曲起的腿上，双手箍着她，和她一起裹在被子里。

        她被完完全全包围了，没有可以再逃跑的地方。

        身后就是他的胸膛，他的心跳。

        她有点热，贴身的薄衣轻微汗湿。

        独孤极搭在她腰间的手，也变得越来越烫，要把她衣服都烧化了似的。

        他手掌上的薄茧，在他不断收紧抱她的力度的时候，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磨过。

        她的小腹和腰都禁不住抽搐一下。

        他抱着她，继续和她说他们的曾经。

        那些过往，她听后仔细站在自己的角度琢磨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在她身后一本正经地继续说着他有多不好。

        她在心里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该是多么难过。

        遇见他之后，又要怎样，才能忍住对这样一个用命护着自己的人不动心。

        说到后半夜，她犯困了，睡过去。

        他将她抱回床上，搂进怀里。

        睡在一起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的身体对此没有丝毫陌生感，就算在他怀里也能睡得很安稳。

        白婉棠每天和他一起入睡，一起起床，听他讲述过往。

        起初听到他说的那些，换个角度，她还能想通。

        到后来，听到他把她带回行宫后的事，她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说。”

        独孤极接着说，刚说个开头，她扑过来从他身后勒住他的脖子，不理解地喊道：“你怎么这么坏，天啊，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啊，为什么！”

        她勒得不重，像小孩子打闹，把他的头发也弄得乱糟糟的。

        独孤极直直地坐着任她勒。

        她累了，顺势趴在他背上，用手指帮他梳头发，“好了，你接着说。”

        独孤极沉默，手指微蜷。

        她的话扎了他几刀，他在考虑要不要适当美化一下过去了。

        他眸色变得暗沉，“如果我骗了你……”

        “你骗我？”她给他梳发的手不自觉收紧，扯痛了他。

        他眉头紧了紧，去抓她扯他头发的手：“没有。”

        白婉棠眯了眯眼睛：“那你这么问干嘛？你想以后骗我？”

        “不会骗你。”独孤极正色道：“你怎么这么喜欢扯人头发。”

        “我不是故意的，不许骗我知道吗。”白婉棠松手，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我以前也扯你头发吗？”

        “嗯，扯了很多次。”

        独孤极接着说起那些故事。

        白婉棠安安静静地听。

        他说得很认真，有时说起他过去的那些想法，那些举动，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语气变得像如履薄冰一样脆弱，眼睫轻颤。

        明明嚣张狂妄欺负人的是他。

        经不起她生气的，却也是他。

        她手指勾着他的长发玩，在他又一次观察她神色的时候，道：“独孤极，我没有很生气。我只是没有想过，原来我在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人经历过那么多事情。”

        独孤极一言不发。

        她和他一起经历的事，于他而言很少。

        少到每一分每一秒，他回忆的时候都要翻来覆去地想，才能填补他漫长岁月里没有她的空白。

        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会离开，会厌烦，会再也不回来……

        他呼吸乱了，握住她的手，不自觉收紧。

        紧得她拍拍他说：“独孤极，你弄疼我了”，他才小了力度。

        他很不安。

        白婉棠能看出来。

        她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他都会下意识地再次抓住她，然后看着她的神色，不情不愿地松开。

        她抱住他，他继续说。

        说到有关于清棠的事，他有意回避那些她曾做过的一切。

        白婉棠不再嬉笑，要他把事情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和她说清楚。

        他喉咙发紧，说的时候，她和他都好像在受刑。

        说完了，也没有人能说一句“都过去了”。

        山洞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外面的风雪声。

        太静了。

        白婉棠抱住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松了，扯了下嘴角，“所以，所以原来不是你坏，是我坏啊。”

        她眼眶红了，满眼都是茫然，干巴巴地笑了声：“我怎么这么坏啊，独孤极。”

        她害他生不如死，害他从天宫坠落深渊，他还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地写信给她。

        她不懂为什么，但她知道他很喜欢她。

        可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好像明白了当初她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

        只是她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为什么回来，接不接受她回来。

        独孤极转头看她。

        她躲避地低下头，吸吸鼻子，遮掩喉中哽咽道：“好了，我现在有点听不下去。你要不要也先，先回去静一静？”

        她眨了下眼，泪珠便滚落了。

        啪嗒滴落在他背上。

        她的泪很烫，让独孤极极不悦地蹙眉道：“白仙仙，不许哭。”

        白婉棠满面迷茫，蹭了蹭自己的袖子，“我没哭，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你还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你得忍受我是你的仇人这件事。你还得等我，我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你写给我的信，我才能正常地看到，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无视时空的阻碍，想见就见……”

        她的心发现，放下他比记得他，更让她难过，所以她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她回来。

        那他呢？

        谁知道她是不是在他正遗忘她的过程中，突然跑回来将他的记忆又重新描画了一遍，逼着他放不下？

        谁知道她是不是又一次打扰了他的人生？

        那样痛苦的过去，这样不知何时有尽头的等待，谁能接受啊！

        她不自觉地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独孤极抓紧她，顺着她的手臂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沉声唤她：“白仙仙。”

        白婉棠抬眼看他，对他笑，带着调侃道：“我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之前听你说那些，我还以为，你等我是应该的呢，但是现在……”

        他张了张口，要打断她。

        她捂住他的嘴，表情严肃，“不要一时冲动给我答复，你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你再等一年两年就能解决的。”

        独孤极拨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逼近她，“你听好。”

        他板起脸的时候，总是很有威严，叫人不由自主专注地盯着他，听他说话。

        就像现在。

        “因为清棠，我被抽骨挖心，被百般折辱，被清棠所殉的剑镇压绝灵渊。我身中寒毒，从绝灵渊里爬出来，又遇到白仙仙，白仙仙引我寒毒复发，让我痛不欲生，挖我心，又死在我面前……”

        他一字一句，不再避讳，清晰地讲述着她和他之间的恩怨，“到了这一世，我遇见鹤姑娘。鹤姑娘要我叫她前辈的时候……”

        他顿住，扯了下嘴角，轻挑眉：“我却在想，倘若我换一种方法认识她，会不会我与她就不只是一句“前辈”能说清的。”

        “她走之后，一年，两年……我逐渐从想要就此放下，开始想，她是清棠也好，是北冥仙也好，是鹤姑娘、是其他的什么名字，身份都好，我只要再见到她，她是谁都可以……”

        独孤极看着她惘然的表情，叹息轻轻落在她脸上：“没有白仙仙，我这一生，顺风顺水，无病无灾。无论去到哪里，落到何种境地，都能化险为夷，扶摇直上。如今我成了三界帝君，亦是众生敬仰，无不膜拜……”

        他额头抵住她的，与她对视，要她好好地看着他，肃穆道：“可我又开始羡慕能遇到白仙仙的独孤极。”

        “他那一生的痛，那一生的恨，都远远比不上他最后那段和白仙仙相处的时光。比不上最后那一刻，他可以对白仙仙说，白仙仙，我来娶你了，比不上他的白仙仙。而我……”

        “我这一生没有白仙仙，我每一天，都在想白仙仙。从你离开到如今，四千五百二十六年。”

        “你说这时间够不够我考虑，够不够我回答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无论怎样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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