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火车到达X城的时候是半下午，九八年，沈渔家还住在老巷子里。当然了，住在老巷子里的沈渔还是个屁事不懂的豆芽菜，对于老家的全部印象，都是从他爸妈嘴里听来的。

        他爸追忆往事的时候喜欢说：“那时候我们家还住在老房子那里，虽然房子是破了点，但是有自己的院子，你妈妈喜欢在院子里种点菜，然后种什么你薅什么，比人家养的小鸡崽崽还狠。”

        她妈妈也说，当时他们家离老汽车站没有多远，三站路吧？有一天沈渔瞎跑，还一路跑到车站那边，差点跟个外省人跑了。

        沈渔的爸妈吓得要命，此后就不大许她随便在巷弄里一个玩了，宁可把她关在家里，让她薅家里种的菜。

        沈渔对老城也没有印象，在火车站下车，看着面前老旧逼窄的街道，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在那站了好久，才在小商店里买了瓶水，问店里的老板：“请问，汽车站应该怎么走？”

        站了半天，她没有发现公交车一类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公交站牌。

        九八年，这个城市还这么差的么？离原身所在省的省城真是差了有蛮远。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给她找了钱，打量她两眼，见她拎着个箱子，穿着倒是挺时新的，就问：“姑娘是要去哪？”

        沈渔：……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

        这个时候，她家的具体地址，她也不清楚。

        就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是来寻亲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只晓得是汽车站附近。”

        “汽车站附近可大了，没个具体地方你能寻得到？”

        沈渔说：“没事，就随便找找，找得到就见见他们，找不到，我又坐车走了。”解释一句，“这次来也是顺便。”

        确实是顺便，心血来潮，突然就想见见他们。

        本来，她以为高考完自己就能回家的，遗言都说了，结果，她还是在书的世界里。

        很怕再也回不去……如果回不去……沈渔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店老板也不知道她要找的亲戚是谁，就很热心地说：“

        今日晚了，你没找到人，就是想找，估计今天也找不到。我告诉你车站在哪里，你坐车过去，万一没寻到人，”她说着，写了个地址加电话号码，“这是我妹的电话，她人还挺好的，在汽车站那边开个小宾馆，那里干净也安全，你到时候可以住到她那里去。”

        还说：“去住的时候就说是我说的，让她给你打折。”

        沈渔笑，接过纸条，真心实意跟老板道谢。

        对方又很仔细地告诉她，怎么坐车过去，又大概坐多久。

        沈渔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是有公交车的，只是等一趟的时候有点久。

        她也没等公交车，按照老板说的，打了辆慢慢游，往车站过去。

        X城这时候还没有真正发展，从火车站过去汽车站不用经过几环线几环线，也没有那么多高架和立交桥，慢慢游载着她，晃晃悠悠，约摸是晃悠了二十分钟吧，汽车站到了。

        八月末，太阳还很烈，下午五点多的太阳辣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沈渔站在车站门口，估摸了个大致的方向拎着箱子就走，即将可以见到父母的喜悦感完全冲淡了对太阳的惧怕——晒一晒怕什么，年轻，捂一冬就又白回来啦。

        她爸爸妈妈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她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预想，见到这时候的沈爸沈妈她要说什么？说我是你们未来的女儿？他们会吓死吧？

        她爸爸不信鬼神，大概会以为，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

        不过她妈妈心好，约摸她装装懵卖卖萌，她会收留她。

        不给她住，请她吃一顿肯定是可以的。

        现在是暑假，快开学了，她爸爸妈妈肯定都在家，这个点儿，或许他爸爸正在做饭，她妈妈就在院子带着小小的她在玩。

        这时候她几岁？四岁多点吧？整天就知道瞎跑瞎玩。如果见到了过去的自己，她肯定要悄悄警告她：“别瞎玩玩啦，好好读书，争取考个状元出来，多风光呀。”

        沈渔越想心里越热，而且十分神奇，凭着直觉，她还真的找到了那条巷子。

        巷子口有一个老太太，夏天卖雪糕，冬天糖葫芦和糖粑粑，她摆摊摊的地方就有一颗桂花树，

        那桂花树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圆形的树冠，虬结的树枝。沈妈妈说，沈渔小时候最喜欢听巷子里的老婆婆讲关于这棵桂花树和精怪的故事，听完了，每次路过总喜欢趴在她爸爸耳朵边说：“爸爸，你不要呼吸哦，不然树里的精怪就把你的阳气吸走啦。”

        她爸爸妈妈总拿这个笑话她，那时候的笑话，如今却成了她寻找记忆的铁证。

        她立在树下，仿佛看到小时的自己，悄悄地趴在爸爸背上说话的样子。

        卖雪糕的婆婆看她站得有些久，问她：“姑娘，你是要买雪糕吗？”

        她说的是本地话，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乡音。沈渔笑：“好啊。“买了支一块钱的雪糕，一边吃一边往巷子深处走。

        冰凉的雪糕，缓解了暑意，也缓解了她心头的激动和急躁。

        最终，她站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她家有个小铁门，门内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口井，井边种着她妈妈喜欢吃的苦瓜和茄瓜，因为怕她乱薅，他爸爸还扎了一排矮矮的竹篱笆。

        一路走来，也就这个院子，符合她爸妈的说话。

        她站定了，想着是敲门呢，还是悄悄蹲在外面等他们出来？这个点了，他爸爸应该要准备做饭了吧？为什么，家里还那么安静？

        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屋子里却似乎没有人在。

        沈渔探头看了几回，看得旁边屋檐下择菜的邻居都怀疑她了，她咬咬牙，想着要不还是敲门算了？

        站出去，站到铁门前，手才扬起，就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她手上还牵着个孩子，是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扎着粉色的蝴蝶小花。

        三人六目相对。

        沈渔惊得几乎站不住——走出来的，那不是她妈妈，她手上的牵的小女孩子，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那也不是小时候的她。

        ”请问，”她颤声问，“这是沈老师家吗？”

        “不是。”她听到那个年轻女人说。

        她身边的小孩奶声奶气接话：“这是徐老师的家，”她说，“我爸爸是徐老师。”

        “你是谁啊？”

        她是谁啊？沈渔的脸一片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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