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张鹏和司机开车接到周进的时候，周进已经连行礼都收拾好了。

        当然了，他也没多少东西可以收，夏天带出门的衣服，本来就不用多也不占地方。

        等他上车，张鹏懒洋洋地：“我还以为你是要提着所有东西赶过去哩。”扔给他一盒吃的。“拿着吧，奶奶晚上才做的。”

        香喷喷的香酥小鱼仔，是村里邻居在河里捞的，这样的香酥鱼仔的做法，还是沈渔研究出来的。

        读书的时候，他们经常一带带一大罐去学校吃。

        周进垂下眼，看着鱼仔却没吃。

        张鹏蹭过来：“说吧，为什么突然想要去北京。”手指点着他，“别跟我说什么你想她想得骨子里得病。得病可能是真，但是你的目标可是北大，没完成目标，你好意思去见她？”

        周进：……

        所以说，兄弟久了，再傻的人，因为彼此了解，也变得没有那么笨。

        不知道为什么，周进不想把沈渔的异常告诉张鹏。

        她在异地他乡，难过的时候只想到他，这本身……是她对他的信任，也应该是他们的秘密。

        周进随口就答说：“我下午睡觉做了个梦，梦见她了。”

        张鹏看着他。

        周进也看着他。

        然后张鹏突然动手抢他挂在腰上的BP机。

        力气上，两人不相上下，而且周进手更黑，张鹏轻易还打不过他。只是后者占了先机，瞅准了动手，周进手上又摸着沈奶奶做的小鱼仔，一时没防住，BP机被抢走了。

        然后张鹏就看到了沈渔留的那条讯息。

        “就这？”张鹏面无表情。

        周进也没什么表情。

        “就因为她留言叫了你一声，所以你就要跑过去？”张鹏尽情吐槽。

        周进心里却想，看，他们都不理解她，他看到她这个传呼感受到的是那一刻她说不出口的无助和惊慌，张鹏感受到的，却只有八卦。

        他还说：“好气啊，老大明明就不喜欢你吧？为什么她只给你发传呼？”

        张鹏他们很早就有了传呼机，公司配的，没事，沈渔还从没给他发过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讯息。

        他那句“不喜欢”戳了周进的肺管子，鉴于要靠他才能赶去市里，周进当他在放气！

        收好BP机，不理他。

        忍了他一路的罗里罗嗦，周进一直左耳进右耳出，捏着BP机心里急得能出火，面上也阴沉了一些。

        张鹏还以为自己惹到他了，后来也不在言读上刺激他，改而劝：“要不你先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你过去。不然你本来开学了的，这么冒失跑去她那，我怕她生气。”

        周进说：“她不会。”

        然而

        到了市里给她发讯息她没回，打原来的电话，这回他怎么打她都没有接。

        周进在电话亭查了一下沈渔先前传讯电话，发现区号竟不是北京的，一路找，找到X城，再翻翻地图，从省城到北京，X城根本就不在必经路线上。

        她为什么在那里？

        是坐错车迷路了吗？

        她的“找不到他们”，他们又是谁？

        “你在看什么？”张鹏提着一袋子零食找过来，“电话打通了吧？”

        周进本来想摇头的，话到临头，他又改口，点头：“嗯。她同意我去。”

        “卧槽！”张鹏显然不能理解，然而他会送他过来，会在他打电话的时候给他准备路上吃的零食，就说明即便他不理解，但他支持。

        这就是兄弟吧？

        周进的眼神不觉柔和了下来，他骗了他，他有些愧疚，“回来我会给你带礼物。你想要什么？”

        张鹏对首都没什么印象，唯一有的是，“天安门。”他笑嘻嘻，“天安门能带吗？”

        “谢谢，再见。”周进付钱，买了张地图，转身就走。

        张鹏笑嘻嘻跟上去。

        沈渔压根就不知道，因为她无助时的那一通哭，周进居然连学都不上了，连夜搭车去了北京。

        电话里陌生人那一句“电话费很贵”，让她突然清醒。

        哭有什么用呢？尤其是对着周进那样一个还算是孩子的孩子。

        可是她真的好难受啊，心态都要爆炸了。如果说洪水后病那一场让她隐隐意识到也许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今日回到曾经的家乡，发现她父母根本就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于她简直就是爆击。

        在知道住在自己曾经的家里的不是她爸妈后，沈渔又去了沈爸教书的学校，去了沈妈上班的地方。

        两个地方的保安都告诉她：“我们这没有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好像她关于沈渔的记忆是她平白做的一场梦一样。

        可怎么会是梦呢？她明明还记得沈爸的笑声，记得沈妈抱着她时她身上的味道，记得他们的殷殷嘱咐：“上班虽然很忙，可还是要注意休息。”她也记得最后一次通电话，她妈妈隐晦地提醒她，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她问沈妈：“妈，您是想我年底就给您带一个？”

        沈妈在电话那头笑，过后给她发了个红包，注明：恋爱基金。

        收到红包时嘿嘿嘿的心情她也还记得呀，怎么就不存在了哩？

        挂了电话，沈渔一路走一路哭，居然就那么拖着箱子去了火车站。

        曾经她买过水问过路的那家店还开着，老板还记得她，看她眼睛哭得红红的，哎哟一声迎出来：“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没找到你家亲戚吗？”

        沈渔丢下箱子，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明明她那么难受，但是她说不出。

        她说不出自己是穿进了一本书里，说不出她的思念，甚至于她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再也叫不出那一声爸爸妈妈。

        她再回不去。

        老板真的是个好人，任她把她的衣服哭湿，等她缓过来，把她扶进店里坐下，请她喝水，知道她要去北京，当时买不到票，还帮她找人买了张火车票。

        沈渔哭得昏头昏脑的，走时却还记得在她那里买了一堆东西表示感谢。抽抽噎噎着上车，连乘务员都对她小心翼翼的，巡查时总有意无意走到她这一边，还嘱咐她的邻床们：“小姑娘可能遇到了什么难事，麻烦帮忙看着些。”

        于是她的邻床们连起床走动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躺在火车冷硬的卧铺床上，虽然心里难过得要命，脑子却是清明的。她安慰自己：好吧，也许她确实回不去了，但是这边还是有很多很多可爱的人。

        X城那个点的火车是个慢车，转转悠悠转转悠悠，别的车十六个小时就到了，沈渔坐那趟车却走了近二十个小时。

        到北京已经是又一天以后了。

        沈渔已经哭不动，过了那个劲了。她下车就先找了个地方给家里回电话：“我已经到学校了。”

        BP机里有好多好多周进的讯息，她故作轻松地回：“脑子抽风，现在没事了，我已经到学校。不用担心。”

        其实她那会并没有到学校，因为到得太早，迎新的校车不知道是没来还是已经走了。

        凌晨的北京城，没有白日的热闹繁华，薄雾弥漫，整个世界都是清冷的。

        她在公交站找到了去学校的公交车，坐上去，居然有不少同路人。

        有人热情和她搭讪：“你也是去北大的吗？我看到你刚刚在看路牌了。

        ”

        那是个男孩子，热情洋溢，充满了朝气。

        沈渔懒懒地说：“是啊。”

        她不够热情，男孩转头又和别人说话去了。

        沈渔靠在椅背上，脑子木木的，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那几个同校的孩子下车，她也跟着下车，他们兴奋地走在前面，她慢吞吞拖着行礼下来。

        公交车晃悠到学校，天光早已大亮，太阳照着这方世界。

        那样真实地温度。

        她抬起来，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校门口，周进立在那儿。

        那么虚幻。

        他越过人群走到她面前，轻轻抱住她。

        “我来了啊。”他说。

        跨越千里万里，他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她讯息里的那一声轻唤。

        不管怎么样，她回头，他总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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