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魂归

杨明城将杜景安放在床上，在床边的床头柜上点了一根红蜡烛，跪坐在杜景安的床头，守到凌晨三点十分二十秒，将杜景安睁眼看着他的眼帘合上。

        第二天，杨明城打电话叫着送棺材的过来，几个人把杜景安放在棺材里，合了棺材板，杨明城上了灵车，手附在棺材板上，一路到武术村杜家老宅，在老宅里摆了灵堂，做头七，出殡的时候，杨明城一瘸一拐扶着棺材送灵，一路哭昏厥，众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嚎啕大哭不止，棺材一路上停停走走，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杨明城跪在棺材边，拍着棺材板哭叫道：“景安，景安啊。”众人上来又拉又劝，杨明城哭得撕心裂肺，一路上喊着景安。

        黄土封了棺，杨明城跪在新泥坟头，大哭不止。

        众人搀扶着杨明城回了杜家老宅，照顾他休息睡下，杨明城醒来后，将杜家老宅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回了别墅，在别墅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常常半夜从床上起来，四处找杜景安，后来终于知道杜景安不在了，于是，他卖了别墅，回到武术村，在杜家老宅里住了下来，如此又过了一年多，杨明城总是忘东忘西，吃着饭，想起来火还没有关，去厨房看灶台，明明关着，又拿着扫把去院子里扫地，才觉得肚子饿得慌，但又想不起饭菜在哪里，再过没有多久，他跑到外边逢人便问：“景安呢？”

        村子里的人听着他这样问，都眼圈儿发红，不敢回答他，杨明城只得不停地问，他抓着一个老太太的手，又问道“景安呢？”

        老太太扶着杨明城坐下来，笑道：“景安他出去买菜了。”

        杨明城奥了一声，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李叶流着泪道：“就快了。”

        杨明城又觉得饿得慌，却怎么也找不到吃的，李叶拉着杨明城问道：“是不是饿了？”

        杨明城点点头，又摇摇头，李叶带着杨明城回到杜家老宅，到厨房里给杨明城做了饭，喂给杨明城吃了，杨明城又四处跑着找杜景安，李叶跟着杨明城身后，两个人从村东头转到村西头，从杜西头又转到村东头，来来回回，也不厌烦。

        如此过了一短时间，杨明城又问李叶，道：“我要干什么？”

        李叶道：“你想干什么？”

        杨明城摇摇头，他走出院子，四处张望，又回到院子里，来回走着，奇怪道：“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

        李叶知道杨明城开始不记得事了。

        过了一短时间，杨明城什么也不记得了，只在村子里一瘸一拐地来回晃悠，眼神开始痴痴傻傻，嘴角流着口水，把村里的孩子们都吓得不敢出来，李叶只好将杨明城关在院子里，杨明城有时候安静地坐在地上，有时候躺在地上，有时候半夜里突然嚎啕大哭道：景安掉水里了，快救他。

        李叶披着衣服出来，拿根棍子往地上乱戳，也喊着：“景安，快抓住上来。”

        然后拉着棍子向上，对杨明城道：“景安上来了。”

        杨明城大呼一口气，道：“好险啊。”

        李叶拍拍杨明城的背附和道：“没事啦，景安没事，放心睡吧。”

        杨明城又躺回去睡了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大声喊着：“景安掉水里了……”

        李叶又拿着棍子装着。

        一夜折腾两三次，杨明城总算睡着了。

        如此过了一短时间，杨明城不哭也不闹了，天天坐在门槛上向外望着，李叶端着饭过来，杨明城道：“景安怎么还不回来？”

        李叶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杨明城点点头，道：“是该回来了。”

        再过了几个月，冬天来了，杨明城还在门槛上坐着，问李叶，道：“景安怎么还不回来？”

        李叶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杨明城点点头，道：“是该回来了。”

        夜晚的时候，杨明城闻着院子里一股暗暗幽幽的香味，他走出来，开了灯，鼻子嗅着香味四处找，找到一株老梅花树，树枝上开满梅花，雪花覆盖着梅花，他恍然间看到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穿着白色的武士服，腰间系着一根黑色帛锦，额头上黑色的抹额，那矫捷健美的高大神采就像猎豹一样美丽狂野，在雪花纷飞中，他跳跃起身，周围梅花暗香涌动，他看着那青年，只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杨明城的眼一点点清明起来，他走到李叶的房间，站在李叶跟前，喊着李叶，道：“李叶，我要走了。”

        李叶睁开眼，看着杨明城眼神清明，神态正常，知道是杨明城回光返照，来找她留遗言。

        李叶问杨明城：“你去哪里？”

        杨明城道：“我去找景安。”

        李叶道：“你去吧，身后事交给我。”

        杨明城道：“李叶，我对不起你。当初，我不应该那样逼你。”

        李叶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杨明城拿起李叶的手机录了遗嘱，然后对李叶，道：“钱都留给杜可，谢谢你最后这两年一直照顾我。”

        说着，杨明城要回堂屋。

        李叶在杨明城身后问道：“如果当初我没有逼着景安离开武术村，他会不会守着我一生？”

        杨明城道：“景安当初守在武术村要绝了我的念想，准备一生守着你和杜可。”

        李叶眼泪落下来。

        杨明城道：“只是，他虽然那样想，但你们还是不可能。”

        李叶道：“为什么？”

        杨明城道：“我会将武术村掘地三尺也要把景安带走。”

        李叶道：“我终究是赢不过你的。”

        杨明城点点头，回到堂屋的床上睡了。

        第二天，李叶来到堂屋，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杨明城，到村子的小商店里买了挂鞭炮，挂在门口点了，然后又托人买了棺材，搭起灵堂。

        头七后，李叶将杨明城和杜景安埋在一起。

        再过了两年，李叶也不行了，她躺在病床上，叫来杜可，道：“你把我埋在杜家坟墓隔壁地头上。”

        杜可奇怪道：“你不和我爸合葬吗？”

        李叶摇摇头，道：“不了，把我埋在景安坟头的边上，我就这样看着他，像我上学那会儿，坐在角落里，悄悄地看着他。”

        杜可一下子流泪不止，哭道：“妈，你还是忘不了他。”

        李叶衰弱的气喘嘘嘘，突然她混浊的眼珠瞪大，眼神阴毒可怖，皮包骨头的手抓着床帮，盯着门口，凄厉道：“杜景安，那晚我就该强了你！你下了药，让你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了了！”

        杜可吓得目瞪口呆。

        李叶又拿出手机，把杨明城留下的遗嘱删了，道：“谁要你的钱！？你这个肮脏又下贱的玩意儿！”

        说完，李叶将手机朝地上一砸！只瞪着眼珠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春风吹，大地复苏，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春，几个坟头也慢慢的落下去，随着岁月流逝，被夷为平地。

        平安镇还是那个平安镇，人们出生在平安镇，来到平安镇，然后再在平安镇消失，接着又有人出生在平安镇，来到平安镇，又消失，人就像沧海一粟，最终都将被遗忘，只有平安镇永立不倒，养育着一代又一代人，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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