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议定盟约陈饶卖力，十里送行依依不舍

安丰使者到金陵，一道诏书问借兵。朱元璋到底是不是进退两难，暂且不说。却便在同时，浙西松江府里，张士诚却已经左右为难了。&1t;/p>

        他为难什么&1t;/p>

        李察罕解围曹州前，听了封帖木的建议，曾遣过一使者前往浙西去与张士诚结盟。&1t;/p>

        他当时驻军在李家道，从李家道到松江虽说不是太远，但中间一则跋山涉水要得横渡黄河；二则，更需通过几处燕军吴军的地盘，行程甚是不易，路上耽搁了不少的时间，故此，便在数日前刚刚入了苏州城。&1t;/p>

        这李察罕和张士诚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通过其它的一些间接渠道，对彼此都早有耳闻并比较熟悉。&1t;/p>

        便在年前，淮南浙西有两个名士，一个名叫汪同，一个名叫史椿的，曾专门去拜见过李察罕。&1t;/p>

        两下说起张士诚，李察罕对士诚有这么一个评语：张士诚非忠于国家者，并说，中原事定，平江南当自姑苏始。&1t;/p>

        当时，汪同刚刚升了官儿，拜淮南行省左丞，李察罕因而又勉励他和史椿说：君与史君宜协力焉。协力什么你们两个人要努力在淮南展势力，等到我大军南下平定姑苏时，助我一臂之力。&1t;/p>

        从李察罕的这番话，其实可以看出：他对张士诚没有什么好印象，对张士诚名虽投降，实则阴持两端的本质看得非常清楚。&1t;/p>

        这一次，当他决定遣使去与张士诚结盟时，王保保曾大力反对，说张士诚心怀二志，父帅岂能与这等人结盟他答道：谋大事不拘小节。&1t;/p>

        这几个字这一句话，当时说来看似顾全大局，但实际上却是充满无奈。张士诚的本质他一清二楚，对张士诚的为人他也十分不齿。王保保都瞧不起张士诚，想他李察罕何等英雄更不会瞧得起士诚。&1t;/p>

        可事已至此，为了挽回颓势，却又不得不主动提出与之结盟。多憋屈&1t;/p>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无奈，却也由此能看得出李察罕能进能退，的确是一个天下英雄。正所谓尺蠖之屈，求其信也，龙蛇之得以存身也。&1t;/p>

        李察罕麾下本来文武济济，但一来，历经鏖战，接连折损；二者，他此次千里驰援曹州，大本营不能不留人镇守，所以，这番随行跟从的谋士主要只有李惟馨一个。&1t;/p>

        遣使浙西固然重要，可总不能因此就把席谋士派出。&1t;/p>

        况且，又也正如王保保所言：父帅主动去与士诚盟约已是放下身段，若是反而再被士诚拒绝，岂不自讨其辱一旦消息传出，教邓贼知晓，其势必更喧嚣这一层也确实不可不虑。故而，选使者时，他拣来拣去，好生为难，最终选中了一人，名叫李惟德，却是李惟馨的兄弟。&1t;/p>

        这李惟德，在察罕军中的官职不高，只不过是个镇抚而已，可因了李惟馨的关系，平日却也十分得宠，是个能说的上话的人。&1t;/p>

        派他去，有两个好处。其一，他地位不高，若是此番结盟被张士诚拒绝，面皮上不致太难堪；其二，他是李惟馨的弟弟，李惟馨乃察罕谋主，若是此番结盟成功，他也完全可以代表李察罕与士诚签下盟约。&1t;/p>

        察罕帖木儿用心良苦，在李惟德临行前，他并私下交代说道：你此去松江，不但要见一见封帖木的族兄封伯颜；更要见一见汪同与史椿。，并有，听说上次燕贼遣罗国器方从哲去浙西借粮，饶醒翁和陈敬初曾经一道大力反对。此番俺欲与士诚结盟，所谋者亦燕贼也。若能得到他两人的支持，定可事半功倍。因而，他二人，你也要见一见。&1t;/p>

        饶醒翁，何许人也即为饶介。陈敬初，便是陈基。&1t;/p>

        他两人都是大大的名士，在吴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北郭十才子吴中四杰等等大多都与他们有交往。&1t;/p>

        吴中四杰即高启等人，而说起北郭十才子，道衍和尚也是其中的一位。介之为人，倜傥豪放，一时俊流皆与交。书似怀素，诗似李白，气焰光芒，烨烨逼人。这一句评价饶介的话便是出自道衍之口。&1t;/p>

        饶介陈基虽为文人，但影响大，且深得张士诚的信任，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结盟一事便就能多一层把握。&1t;/p>

        得了李察罕的叮嘱，李惟德到浙西后，果然一如其言，先约见封伯颜，再拜见汪同史椿，继而又拜见饶介陈基，用了两三天的时间试探他们的意思。&1t;/p>

        封伯颜不必多说，这个结盟他本就是一力主张的，完全同意；汪同史椿也不必多说，有李察罕君与史君宜协力焉这一句话在，他们也是表示支持。却只在饶介陈基这里遇到了点麻烦。&1t;/p>

        却也不是饶介陈基反对，他两人久在张士诚身边侍从左右，对士诚的心思极其了解。&1t;/p>

        就像李惟德临行前，李察罕李惟馨封帖木等的分析一样，张士诚的确前怕狼后怕虎。&1t;/p>

        先，徐宿二州之失，给苏州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燕军随时可以南下；同时金陵朱元璋磨刀霍霍，更是雪上加霜。连着好几天，张士诚都没睡好觉了，忧心忡忡。可是其次，李察罕也不是善茬，如与之结盟，何异前门驱虎后门引狼浙西群臣不是没有提过与李察罕结盟事，那封伯颜就曾提过多次。可每一次都因为张士诚的这种担忧无疾而终。&1t;/p>

        饶介很坦白，告诉李惟德：张太尉为人，虽宽仁好士，但却略有些优柔，要想说服他，殊为不易。并说，李君既来，也不必着急。议盟是大事，便是太尉有意，也难以仓促说定。且先住上些时日，待我等寻个时机，替君缓缓说之，或能成也。&1t;/p>

        陈基也是一样的意思，他说道：前番燕贼借粮，我等皆以为不可，而太尉竟允之，终致今日徐宿之失。前几天，又说起此事，太尉亦颇有懊悔之色。既然懊悔，说明已经后悔。而既然后悔，也许再议与李平章联军事，阻力便不会太大了。李君远来，道途辛苦。饶公说得对，且不必着急，先歇个三两日。待俺们寻机试试太尉口风，然后再说不迟。&1t;/p>

        李惟德也没办法，从了他们意思，暂且住下，只日日打探。如此又过了两天，见还是没有动静，忍不住，再去见了饶介。&1t;/p>

        饶介很为难，说道：昨天下午，太尉邀俺下棋。棋局中，俺借机提了提此事。太尉只是笑，却一言不。他究竟是何意思，俺却也拿捏不准。&1t;/p>

        这般如何是好&1t;/p>

        李君不必焦躁。这两天，俺见了不少同僚，并问过许多本地名士的意思，十个里边倒有个都是赞同结盟的。便如韩谦钱辅等，对此也都是大力支持。舆论如此人心所向，也许再等上两三天，会有一个转变。&1t;/p>

        只好如此。&1t;/p>

        饶介陈基等人为何这么卖力帮忙&1t;/p>

        须知，他们忠的是蒙元朝廷，却不是张士诚。士诚固然待其甚厚，可若非因为降了蒙元，怕是再下功夫也请不来他们出山任官的。&1t;/p>

        张士诚阴持两端的心思，远在千里外的李察罕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是士诚身边的亲近人，又岂会看不明白&1t;/p>

        只是无奈，浙西兵权悉在士诚之手，他们只是文臣，没有办法改变士诚的想法。但如果与李察罕结盟，借此将李察罕的部队引来，强宾压主，这张士诚还能阴持两端么只有忠心耿耿保大元了。&1t;/p>

        故此，他们对此事十分卖力。如能事成，想来定能青史留名留芳后世。&1t;/p>

        又过了两日，还是没有动静。&1t;/p>

        李惟德又来拜见饶介，陈基刚好也在。&1t;/p>

        李君来的正好。&1t;/p>

        怎么莫不是两位先生已说动了太尉&1t;/p>

        陈基摇摇头，说道：这倒不是。，昨日接到军报，说李平章已解围曹州，燕贼赵过部望风而遁。借此机会，封伯颜上书太尉，再一次正式提出：请与李平章联军，共剿燕吴两贼。&1t;/p>

        太尉怎么说&1t;/p>

        太尉没有表意见，但却说了一句话。&1t;/p>

        什么话&1t;/p>

        远水解不了近渴。&1t;/p>

        李惟德呆了一呆，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俺们离浙西太远么&1t;/p>

        当然不是。李平章已屯重兵在河南又临益都于曹州，距我浙西不过一两百里路程。朝夕至。怎可说远&1t;/p>

        那是何意&1t;/p>

        陈基与饶介对视一眼，饶介接口说道：俺们猜测，太尉之意实在徐宿。何为远水何为近渴若以李平章为远水；则近渴为何，吾以为，太尉非为别意，定是指徐宿二州&1t;/p>

        也就是说&1t;/p>

        太尉的意思应该是：如果李平章肯帮忙克复徐宿，则结盟之事就可以答应。&1t;/p>

        原来如此&1t;/p>

        李惟德闻言大喜，说道：实不相瞒，俺临来前，平章大人特别交代，说以黄河为誓用泰山为盟，愿与太尉约：两家并力攻燕。若太尉同意，则当事成之后，以黄河为界，山东归我，徐宿归太尉。并且，事成后，愿再借精兵万人与太尉，再共取金陵，以消浙西枕侧之患。&1t;/p>

        这番话，因是察罕帖木儿的底线，所以李惟德之前不曾与饶介陈基等人讲过。他们却是不知。此时闻言，饶介说道：噢李平章果然是如此说的么&1t;/p>

        千真万确，半点不假&1t;/p>

        若真是如此，那结盟之事，。饶介看向陈基，猛地拍了下大腿，摊开双手，叫道，，已经成了呀&1t;/p>

        陈基亦喜形于色，埋怨李惟德，说道：李平章既有此话，李君缘何不早告诉俺们若是早说，事情早就办妥又何须等到现在&1t;/p>

        非是在下不说。只因不知太尉心意，怕说得早了，反倒不利成事。如果过早地亮出底牌，说不定张士诚因见有利可图，会提出让李察罕一方无法接受的条件，即所谓反倒不利成事。&1t;/p>

        陈基与饶介都是聪明之士，对此皆心知肚明。&1t;/p>

        陈基埋怨了李惟德几句，也不再多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霍然起身，说道：太尉所忧者无非徐宿二州。李平章既有此言，结盟之事必然谐矣李君来我松江已有多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见太尉如何&1t;/p>

        张士诚乃浙西之主，李惟德来了多日，连见多位松江重臣，他岂会不知就是因为一直对结盟之事犹豫不决，因此方才故作不知。&1t;/p>

        好容易饶介陈基等群臣使力，不断吹耳边风，并动苏州名士造成舆论，将之说动；更恰好李察罕愿意用最大的让步来换取合作，这样的形势下，自然应该打铁趁热，快刀斩乱麻，尽快将盟约定下。以免夜长梦多，防止张士诚再改变主意。&1t;/p>

        士诚优柔，这可是松江群臣的共识。&1t;/p>

        当日，李惟德与张士诚相见宫中，将察罕帖木儿的提议要求条件与让步一讲，士诚果然再无话说，不再为难，不再犹豫不决。&1t;/p>

        次日，两方定下盟约。&1t;/p>

        约定：一由松江北上，一出太行东进，两军合力，剿灭燕贼。待平定燕贼后，黄河以北，察罕占之；黄河以南，士诚有之。&1t;/p>

        张士诚并又提出金陵的威胁。根据来前李察罕的交代，李惟德代替答允：我军收复山东日，便是南下金陵时。在这之前，我军愿将河南精兵借给太尉，与松江成掎角之势，以遏吴贼在尺寸之间。&1t;/p>

        大概约定如此，至于具体的联军出兵日期，却非李惟德可以与张士诚决定的，需得李察罕另遣心腹前来商定。&1t;/p>

        盟约达成，李惟德就提出告辞，张士诚挽留他：我松江虽小，自有风流。先生何不多住两日，玩赏玩赏江南景色也好多与先生亲近。&1t;/p>

        李惟德推辞说道：我家主公已解曹州之围，或许不日就会返回山西。与太尉结盟是件大事，在下还是早点回去，告之我家主公的好。&1t;/p>

        既如此，俺便不多留先生了。张士诚命人取来两大盘金银，送给李惟德，聊作盘缠。吩咐饶介陈基，代俺送一送李先生。&1t;/p>

        当日已晚，次日辞行。&1t;/p>

        汪同史椿封伯颜等人也来同送。&1t;/p>

        因受饶介之邀，杨基王行等之前在此中出过力造过舆论的苏州名士亦多有前来。林林总总老老少少不下一二十人，直将李惟德送出城外十里，这才停下。&1t;/p>

        时当上午，阳光明媚，远望山青水绿，近处杨柳依依。&1t;/p>

        饶介命随从取来酒水，斟满三杯，说道：吴中父老望王师久矣李平章誉满天下，世之英杰。今我浙西能与盟约，实黔之幸李君满载而归，所载者皆我吴人的一片殷望。担负甚重希望李君回去后，见到李平章，能把我们的这片心意告诉他。，勉之请饮一杯。&1t;/p>

        李惟德满饮。&1t;/p>

        李君之兄，北地智者，自辅佐李平章以来，多出奇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北地强贼多因君兄之计而灭，有功社稷造福国家。我等闻名已久，恨不能相见。只盼平章的大军早日来到，使我等能早日与君兄见面。，李君回去后，也请把我等的这番心意告与尊兄。请再饮一杯。&1t;/p>

        李惟德满饮。&1t;/p>

        饶介从路边的柳树上取下一支柳条，第三次奉酒，说道：今之一别，山长水远。乱世不平，道路不靖，再见不知何日了。，请再饮一杯。&1t;/p>

        李惟德满饮。&1t;/p>

        三杯饮罢，他拱手告辞，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下何德何能竟有劳诸位大人君子远送，实令惟德诚惶诚恐。请饶公放心，也请诸位大人君子放心，你们的心意俺一定会告诉我家主公。诸位，请回吧。&1t;/p>

        不能说走就走，吴中人文荟萃之地，在场的诸人更多是才子。&1t;/p>

        王行，北郭十才子之一；杨基，与高启齐名，吴中四杰之一，擅长五言，时人誉之为五言射雕手。又及张羽徐贲周砥等人，也都是或为四杰之一，或为十才子之一，皆有文名。&1t;/p>

        从饶介汪同开始，众人一个接一个临别赋诗。&1t;/p>

        饶汪两人在诸人中的官职最高，一个是淮南行省参政，一个是淮南行省左丞，而余者好多都没有任官，便是任的有职也不甚高，比如杨基，只不过是张士诚的一个幕府记室。&1t;/p>

        诸人所作之诗，或五言或七言，或洋洋洒洒或短小精悍，不一而足。直到天色过午，这番送行才宣告结束。&1t;/p>

        李惟德的行李里塞满了诗作，与众人挥泪而别。走出很远了，他扭头回望，尚见饶汪等人留恋不去，兀自翘足挥手。&1t;/p>

        他不由动情地说道：吴中民心如此，何愁大事不成带着感动与对未来的冀望，迎着已升至天中开始渐渐落下的日头，踏上了归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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