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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虎皮


虽然历朝历代多是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换而言之,通俗点讲,多是帝王与士大夫同为统治阶级,但其实帝王与士大夫之间还是各有不同利益的。有两个古人曾经说过两句话,已经把这种不同说得十分清楚。&1t;/p>

        一个是三国时的鲁肃。&1t;/p>

        当赤壁之战的前夕,诸葛亮出使东吴,欲说服孙权联手刘备共抗曹操。曹操水6并进号称八十万军马,且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有大义上的名分,因此孙权犹豫不决。&1t;/p>

        同时,东吴的群臣也大多反对战争,提议投降。&1t;/p>

        惟有鲁肃坚决支持诸葛亮,并在私下里对孙权说出了一番话。他这样说道: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1t;/p>

        强敌来犯的时候,抑或国家战败的时候,士大夫可以投降,不失富贵。然而,帝王如果投降,苟且偷生且难&1t;/p>

        这是帝王与士大夫利益不同的第一个地方。&1t;/p>

        另一个是唐朝的张说。&1t;/p>

        唐玄宗时,前广东都督裴先下狱,玄宗与宰相一起商议对他的处罚。一个叫张嘉贞的人认为应该施以杖刑,张说用臣闻刑不上大夫的原因表示反对,并说服了唐玄宗。张嘉贞很生气,退朝后对张说说道:您何必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呢张说回答他道:宰相,时来则为之。若国之大臣皆可笞辱,但恐行及吾辈。吾此言非为先,乃为天下士君子也。&1t;/p>

        宰相是运气一来就可以作的。倘若对朝廷大臣都随意鞭笞侮辱,只恐怕吾辈也会有这一天。当利益出现冲突的时候,士大夫先想到的不是维护国家和帝王的权益,而是借助权势和口才维护本阶层的利益。&1t;/p>

        这是士大夫和帝王的第二个利益不同之处。&1t;/p>

        鲁肃是三国时的名臣,他对孙权很忠诚,说出了广大士大夫阶层的心里话。张说是唐时的名臣,前后三次为相,深孚众望,且有文名,与苏颋齐名,人称燕许大手笔,亦可谓士大夫的代表人物,不能说他对唐玄宗不忠诚,但是关键的时刻,他还是选择了维护本阶层之利益。&1t;/p>

        由此可知,就可以推导出,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朝代有那么多的皇帝对臣下非常苛刻。也所以,真正明智的主君对臣子应该是有正反两面态度的。一种是正面的,信任臣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在信任的同时也要保持本人的主见,要有本人的判断力,绝对不能够人云亦云。&1t;/p>

        故此,虽然洪继勋是海东的智囊,并且策事十有九中,但在是否出兵辽西进逼大都这个问题上,邓舍还是保持了独立的思考。&1t;/p>

        当夜,他没有给洪继勋答复。&1t;/p>

        次日,又闭门深思了半天。&1t;/p>

        下午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决定,遣人召来群臣,先把洪继勋的提议讲出,然后不直接说本人的决定,而是询问诸人,说道:诸公以为如何&1t;/p>

        本来安静的堂上,顿时如同捅了马蜂窝,到处一片嗡嗡的声响,人人交头接耳,或者面色大变,或者不敢置信。总而言之,九成以上都是吃惊。&1t;/p>

        且说文臣班列之中,洪继勋之下,次位是连中三元的王宗哲,他现任益都行省御史台治书侍御史。面色最为震惊的就是他,乃至已不能说是震惊,简直就是惊吓了。他本性谨小慎微,从没敢正眼看过邓舍,此时闻言,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邓舍,但是瞳孔放散,显然视线并非是落在邓舍身上,只是下意识而为之,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只见汗出如浆。&1t;/p>

        王宗哲下边,是罗李郎。&1t;/p>

        罗李郎乃是益都行省左右司郎中,品级不高,实权却大,可谓是行政方面的主要直接负责人,且是外戚,又并且邓舍的这次召集群臣不是正式的朝会,所以能排在第三位。从外表来看,他木着个脸,低头谨立,好像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拢在袖中的双手却不由自主一阵阵地颤抖。&1t;/p>

        罗李郎再下边,就是吴鹤年。&1t;/p>

        吴鹤年现为益都知府,是山东的府。如果这一次的会议是全海东的会议,他怕是连上朝堂的机会都没有,只行省行御史台各行省左右司的官儿就把他挤到九霄云外去了。可这回的会议毕竟不是正式的朝会,而且会议的地点是在益都,因此他能排在第四位。&1t;/p>

        他的反应和王宗哲罗李郎等人截然不同。&1t;/p>

        先是偷眼观瞧邓舍神色,然后从后边打量洪继勋的举止;见邓舍似胸有成竹,又见洪继勋纹丝不动,他当下心中敞亮,晓得此一提议必为邓舍与洪继勋之前就商议定下的,略一思忖,跨步出列,跪拜在地,高声说道:好比棋枰对弈,敌我陷入僵持。主公以此来破局,实在堪称妙绝&1t;/p>

        邓舍还没有说话,武臣班次中有一人出列,亢声说道:吴鹤年谄媚惑主臣请主公斩之。诸人看去,见说话之人出人意料,却是才到益都不久的陈猱头。&1t;/p>

        还是不等说话,依旧武臣班次中,又一人出列,高声说道:贪贪生怕死岂武将本色主主公此议诚如吴大人所说:委委实妙绝之策若若出辽西以逼大都,臣臣请为先锋,率率军先趋棣州。&1t;/p>

        不用看人,只听其声,结结巴巴的,诸人都知道必是李靖。&1t;/p>

        邓舍早先曾把许人李靖等从海东调来,安排了许人驻防益都,把李靖分去文登,作了在莱州驻防的陈猱头之副手。前阵子,又调了陈猱头率部来益都助防,李靖也随着引带本部一起来了。看来,也许是李靖确实反对陈猱头的意见,也许是他两个人的关系处得并不是太好。&1t;/p>

        或赞同或反对,两类意见针锋相对。&1t;/p>

        要说邓舍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何还要询问群臣的看法听赞同和反对的两方互相驳斥呢无它,并不是邓舍闲得没事干,只是因为在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之前,是必须要统一臣子们意见的。&1t;/p>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要不然,就算是强制执行下去,若是臣下不理解,效果也不会好。&1t;/p>

        所以,虽然看诸臣的意见针锋相对,邓舍也不恼怒,和颜悦色地笑道:陈将军,你因何反对&1t;/p>

        陈猱头说道:巨野棣州两处的战事已经快把我军拖入窘促。赵左丞虽然攻克了巨野,但是并没有能全歼济宁路的鞑子,退缩在南部的王保保时刻都可能会动反攻。这是其一。其二,棣州方面,罗国器胡忠王国毅等虽夺回了棣州城,然而,也并没有能将来犯之敌尽数消灭,据军报,在我棣州当前的鞑子至少还有万余人之众。自四月初开战,仗打到现在,可以说,咱们益都已经是一无兵卒可调,二无粮秣可筹主公,在这样的形势下,还从辽西开战固然,如果获胜,也许会稍微缓解一下我棣州巨野两处战场的困窘状态;可是,如果失败呢就算不失败,如果不能战胜呢,将会出现三处战场皆陷入拉锯之局面&1t;/p>

        陈猱头话说得很直。&1t;/p>

        打辽西威逼大都,借此来化解棣州之危,乃至巨野的僵局,确实算是个好计策。可是,如果失败呢甚至即使不失败,如果不能胜呢辽阳是益都的大后方,就等同把大后方也拖入战场之中了若是不能胜抑或失败的话,就不单是会威胁到益都了,极有可能连辽阳都保不住&1t;/p>

        还是那句话:赌注太大了。&1t;/p>

        邓舍微微一笑,心中想道:老陈的这番话应该是他的肺腑之言了。却没想到,他看似粗卤,逢大事心倒是挺细,想得还挺全面。对陈猱头的观感不觉为之一变,又想道,他既肯对我出肺腑之言,也由此可见,对我海东他已经是甚有归属感了。不仅没有因为陈猱头的直言而生气,反而很欢喜。因为这说明,陈猱头已经把海东看作是他的归属了。&1t;/p>

        当下,他又问吴鹤年李靖,说道:龟龄老李,你两人为何赞同&1t;/p>

        吴鹤年说道:陈将军的疑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臣以为,陈将军只看到了不利,却没有看到有利。固然,若我辽西不能胜,也许局面就会变成不可控制。可如果我辽西能胜呢若能胜,察罕毕竟是蒙元朝廷的部将,到时候定然进退失据,是救大都好是不救大都好救大都,则棣州巨野两处我军必占上风;不救大都,,则奈其部众何&1t;/p>

        就像邓舍最初在双城以至才入辽阳时,虽有自立之意,奈何部属中原为辽东红巾的不少,换而言之,自认为该效忠宋政权的不少,因而难免掣肘。如果辽西威逼大都了,察罕不去救援,他的部下们会怎么想&1t;/p>

        曹操为何挟天子以令诸侯名分与大义,在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从之的。刘备自称汉室苗裔,孙权说曹操是汉贼。难道孙权和刘备就真的是忠诚汉室么不然,这只是一个号召天下人的借口。&1t;/p>

        放在察罕的身上,就像吴鹤年说的,真要是海东威胁到了大都,即使他的部属们全都不是忠诚蒙元的,但只要他敢不去救,名声肯定就坏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他的一个部下以此来反对他。&1t;/p>

        更别说还有关中的张良弼等等割据势力在虎视眈眈了。&1t;/p>

        陈猱头接口说道:臣请主公勿听吴鹤年此言&1t;/p>

        为何&1t;/p>

        确然,若我军能胜辽西威逼大都,的确可以使得察罕进退失据。可是,若我军不能胜呢吴鹤年只说对我军有利一面可能会造成的结果,却不提对我军不利一面可能会造成的后果。试问:其居心何在&1t;/p>

        两个人唇枪舌剑,可是说出来的内容都如同废话。因为他们一个坚持有利的一面,一个坚持不利的一面,谁也说不出到底出军辽西会是有利抑或是不利。这样的话,即使再辩驳十个来回,怕是也得不出来定论。&1t;/p>

        其实,这也不怪他两人。&1t;/p>

        姑且不说吴鹤年可能存在的投邓舍之好的想法,就拿这有利和不利来说,本来就是个赌注,没有去实践,还真的是谁也确定不了。&1t;/p>

        听了半晌废话,邓舍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转问李靖,说道:老李,你又为何赞同&1t;/p>

        李靖也实诚,实话实说,道:臣臣听说,乱世里人,毒毒些的反讨便宜,那那懦弱的常自空着肚皮挨饿。取取辽西逼大都之计,就就臣看来,端得可称毒辣二字。故此,臣臣赞同。&1t;/p>

        说的都是大实话,其实蕴藏了一个道理。何谓毒辣别人想不到的就是毒辣如果文绉绉地概括一下李靖的意思,他就是在说:此计胆大妄为,有出奇制胜之效,料来察罕帖木儿是想不到的。因而他赞同。&1t;/p>

        邓舍不禁失笑,说道:毒些的反讨便宜老李,你此话真是得了此计的精髓一言既出,说明了他的决定。&1t;/p>

        陈猱头膝行趋前,还欲待再谏。&1t;/p>

        洪继勋最终忍耐不住,陡然转过身形,嗔目竖,戟指斥道:古人云: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人笑其用重求所轻也。只看到若是我军不能胜,却不能看到若是我军胜,这样的人,就堪谓用重求轻吾又闻古人云:人之不逮,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做不到的可以原谅,无意的冒犯可以不计较。出军辽西明明是我军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是看有无胆色而已你却一力阻止主公去做这实在就不是可以理遣的了李靖所言不错,你真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1t;/p>

        陈猱头愕然,继而大怒。他知道洪继勋权势滔天,可他之所以谏言邓舍本无私意,全是从公出。再忍耐,也不能忍受如此当庭的侮辱。他涨的满脸通红,挺身就要起来。眼看争执就要变成争吵。&1t;/p>

        邓舍哈哈一笑,说道:先生所言,未免过矣见陈猱头已经挺起了半截身,顺势说道,陈将军李将军龟龄,你们都请起身吧&1t;/p>

        有他这一圆场,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得到缓解。洪继勋哼了声,回转过身,退入班次;陈猱头也不好作,行了个礼,也一样退了回去。李靖吴鹤年等亦都随之归位。&1t;/p>

        邓舍想道:只在群臣讨论中,就出现了如此大的争议。在以往的军事决定中,这可是从没见过的。嘿嘿,李察罕,李察罕,以此推测之,看来我出军辽西是你十有都不会猜到的了&1t;/p>

        他看向诸臣,说道,陈将军稳妥持重,谋国者正该如此。不过,洪先生吴大人李将军的意见却也不能说是错。以我看来,此计不妨试之。若果能胜,棣州巨野之窘不就便可解之了么即便不能胜,细细想来,似乎对我海东也没有太大的损害,至多从辽西撤军就是。实际上,就算不能胜,如果用之得当,也是足以扰乱一下察罕的方略诸位可能不知,察罕从大都借兵,已有一部分的大都驻军正在向棣州移动。我军这个时候打辽西,最起码这部分的大都鞑子肯定会龟缩回去的所以,我认为,出军辽西威逼大都,四个字可以形容:利大过弊。&1t;/p>

        察罕帖木儿从大都借军的情报,陈猱头等还真是知道的不多。因为邓舍之前根本就没和他们说过。说了又何必呢起不到半点积极的作用,空自打击士气。&1t;/p>

        陈猱头皱起眉头,想了会儿,勉强说道:若是如主公所言,有察罕从大都借兵,打一打辽西,敲山震虎,臣没有异议。&1t;/p>

        棣州现在就较为危急了,再加上大都的军马,更是危险。从这个角度考虑,出军辽西从而迫使大都撤军,似乎还是可以为之的。不过,尽管如此,陈猱头还是有点不太赞同,他保留意见,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说道:无论真假威逼大都,此事皆非同寻常。请问主公,有何打算&1t;/p>

        出军辽西就是出军辽西,还能有何打算他的此问看起来好像莫名其妙,可是邓舍半点没有觉得奇怪,微微一笑:陈将军是在问,我军该打出什么样的旗号么按住扶手,站起身来,环顾诸人,吐出了几个字,说道,待议事毕,我就会遣人去安丰,请圣旨,伐大都&1t;/p>

        请圣旨,伐大都。&1t;/p>

        不止是因为威逼大都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含在其中。朱元璋应诺结盟,那么邓舍和他同为宋臣,到底谁为主,谁为次&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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