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二见

邓舍来入后院，依照惯例，先去了罗官奴院里。罗官奴那里，李宝口也在，淡淡的说了几句，继而便接着去了续阿水房中。一番，不必细说。事毕，两人聊天，续阿水体贴小意，问道：夫君，好像看起来您有些郁郁，莫非适才用的角先生不太合手感又或者那串珠嫌太短&1t;/p>

        邓舍啼笑皆非，说道：你都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有点心事罢了。&1t;/p>

        什么心事&1t;/p>

        军国重事。&1t;/p>

        可否说与奴家听听&1t;/p>

        你妇道人家，还是不听为好。&1t;/p>

        说着话，邓舍转脸看了一眼续阿水，见她横陈，薄薄的锦被掩不住身段玲珑，因为才巫山游过，额头上尚有细细的汗水未下。案几上红烛一映，端得满室春色。虽然诱人，但他这会儿的思绪却已不在此中。&1t;/p>

        傍晚前，通过和洪继勋的议论，已经明确了察罕的策略。&1t;/p>

        很明显，察罕帖木儿是想用棣州城来牵制益都，哪怕行成拉锯战也在所不惜。总而言之，不让邓舍有精力全力以赴济宁战场，从而给其夺回巨野争取时间。别看邓舍与洪继勋说的轻巧，满不在乎;但是，其实察罕这一招儿确实算是毒辣。为什么邓舍可以不在乎，他能看出李察罕的用意，然而益都城里的文武百姓呢必会因此而人心惶惶。&1t;/p>

        打仗，打的就是人。人心惶惶了，这仗难免就会有点悬乎。&1t;/p>

        要想稳操胜券，把士气民心稳定下来，就眼下来看，别无它法。邓舍若有所思地把视线转向了窗外。窗外西南，千余里外，金陵城中。&1t;/p>

        若是方从哲能说动朱元璋，促使金陵出军，与益都遥相呼应，那么察罕帖木儿就算是再调兵遣将，在济宁乃至河南战场都定然还是会落在下风，那么自然而然，益都城内山东腹地等处的文武百姓也就稳下来了。&1t;/p>

        邓舍对方从哲的出使本来是没有抱希望的，但战事展至今，变化十分出人意料，便不说棣州，尤其是孛罗帖木儿的落败委实太快。如今只凭海东之力，断难是察罕对手。&1t;/p>

        所以，现如今对方从哲，邓舍是没希望也要有希望，免不了会将之想起。&1t;/p>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1t;/p>

        差不多便在同一时间，方从哲也在临窗观望。&1t;/p>

        只不过他看的不是益都方向，而是所居小院门扉的方向。山东的雨停了，金陵的雨也早已停下。瓦蓝的夜空中一览无云，繁星点点，一弯上弦月出淡淡的清辉，洒落人间，院子里树影重重，青石板上暗生露珠。&1t;/p>

        这座小院，是朱元璋特地拨给他的。&1t;/p>

        自上次见过朱元璋一次后，连着多日，方从哲都没有再能得到召见。&1t;/p>

        即便是上次的相见，也是没说多大一会儿的话，连许多准备的说辞都还没有机会说出，朱元璋就借口有紧急军务，更衣先走。要说起来，方从哲为海东已出使多次，不管是见张士诚抑或是见孛罗帖木儿，皆为一次搞定，从来没有这么费事儿过。不过，他这个人，是越遇见挫折反而越有斗志。因此来金陵之前他是自信满满，现在，他依然还是自信满满。&1t;/p>

        他坚信，舌粲莲花。他缺少的，只是一次与朱元璋长谈深谈的机会。&1t;/p>

        虽说朱元璋与邓舍同为宋臣，但是方从哲也很清楚，指望这层关系去说服金陵出军绝对没什么可能。对朱元璋的想法，他猜测得一清二楚。和邓舍一样，朱元璋堪称雄主。何谓雄主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现实。换而言之，就是求利。要想说动金陵出军，必须得给朱元璋利，必须得让他觉得有利可图。要不然，请金陵联手之事定然是为难行。&1t;/p>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朱元璋在见过他一次后，虽然连着几天都不曾再召见他，但是却又不肯送他回去益都。因为海东与察罕的战事让朱元璋看到了利，可是很显然，眼前的这点利又不足以动他之心。简而言之，朱元璋还处在犹豫中，把话说的更明一点，他还处在观望之中。&1t;/p>

        昨天，赵过攻下巨野的消息由通政司的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了金陵。&1t;/p>

        接到这条消息后，方从哲敏锐地感觉到，朱元璋的再次召见肯定近在眼前了。所以，从昨天到今夜，即便睡觉时候，他也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以免在得到召见的时候临时慌乱。&1t;/p>

        看来他的感觉很对，就在他临窗望门时，一阵叫门声破碎了院中的清静。&1t;/p>

        仆从小跑着去把门打开，小院门外，陈遇杨宪等人赫然落入眼中。&1t;/p>

        方先生睡了么&1t;/p>

        还不曾。&1t;/p>

        快去告诉方先生，主公有请。&1t;/p>

        那仆从转身就走，方从哲已从室内出来。&1t;/p>

        先生睡得晚。&1t;/p>

        诸人见礼。&1t;/p>

        方从哲笑道：知吴国公今夜必有召见，故此从哲净衣沐身，恭候已久。&1t;/p>

        陈遇杨宪等对视一眼。杨宪说道：先生真大才&1t;/p>

        也。连我家主公的召见，居然也能提前猜到。，马车已经备下，请先生坐，这边走。&1t;/p>

        在一群金陵重臣的亲自迎请陪同下，方从哲坐上马车，二度夜入吴国公府。这一回与前次不同，省去了舌战群儒的过程，直接来到客堂上，诸人分宾主各自落座。两队如花似玉的侍女端茶奉水。&1t;/p>

        不多时，有两人来到。其中一人，当头而行，龙行虎步，正是朱元璋。&1t;/p>

        臣海东使方从哲，见过吴国公。&1t;/p>

        尊使请起。自上此一见之后，这几天，一直都想再与尊使好好叙叙。只是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尊使不要见怪。朱元璋亲自把方从哲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臂，哈哈大笑，如此说道。&1t;/p>

        岂敢。明公是我大宋的右臂，治下之地何止五千里，亿兆生民的衣食住行全都得，若不繁忙反倒是为怪事了。能得明公拨冗，连着接见两次实已为在下之幸了。&1t;/p>

        我来给你介绍，这一位姓刘名基，字伯温，浙江qg田人。，是了，请问尊使，我记得你似乎曾经说过你也是浙江人，对么&1t;/p>

        正是。在下浙西秀州人。&1t;/p>

        秀州属嘉兴，离青田还是挺远的，不过刘基的名声太大，方从哲早有耳闻，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个礼，接着说道：先生大名，从哲久仰。从哲在少年读书的时候，就听老师提起过先生。说先生读书能七行俱下，虽然天资过人，但是却依然刻苦不辍，教俺们以先生为学习的榜样呢。&1t;/p>

        他两人籍贯相同，刘基算是乡贤前辈，故此方从哲这一礼行的不是宾主之礼，而是晚辈之礼。刘基也并不托大，回了一礼，抚须说道：虚名而已，何足挂齿。倒是尊使，这几天，老夫可是没少听人夸赞你呀。&1t;/p>

        哈哈。都是老乡，你们两位就不必来这些虚礼了。，尊使请坐。请了方从哲在客位坐下，朱元璋昂坐入主位。&1t;/p>

        刘伯温侧坐主位下，居陈遇杨宪等人之前，端起茶碗，对方从哲一举，说道：适才听尊使称吴国公是安丰的右臂。不知此话是从何讲起&1t;/p>

        明公贵人，先生前辈，在座诸位皆金陵群贤。请恕从哲放肆。&1t;/p>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尊使尽管请说。&1t;/p>

        如今，主公小明王太保刘大人虽在安丰，但自三路北伐失利后，支撑起我皇宋天空的实际上无非东西两家。东则我海东燕王，西则您金陵吴国公。若将安丰比作人之级，则我家主公与明公您不就是两臂么金陵处西为右，则明公便是右臂;益都处东为左，则我家主公便是左膀。&1t;/p>

        古人分辨地图上的方向，不是左西右东，而是左东右西。&1t;/p>

        刘基颔，抿了口茶。杨宪故作无事地笑道：尊使的说法倒也稀罕。只是不知您的左膀右臂是按蒙元的礼法，抑或是按我皇宋的礼法&1t;/p>

        蒙元尊右，皇宋尊左。&1t;/p>

        杨宪这句话看似问的无意，实则非常阴险。方从哲一个回答不好，也许不致今夜的相见会不欢而散，至少不利气氛的融洽，说不定就会处在下风。按道理讲，他当然要说是按照皇宋的礼法，而且邓舍也确实地位高过朱元璋，但如今是有求于人，想与金陵结盟，直说不太合适。&1t;/p>

        他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说道：治世讲礼，德高者尊;乱世讲武，力强者胜。方今乱世，群雄竞逐，是左也好，是右也罢，还有什么重要&1t;/p>

        尊使讲话，未免有点前后矛盾。&1t;/p>

        怎么&1t;/p>

        上次与尊使在大堂相见，尊使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言必称礼，为何才几日不见，便就又反口说礼不如武呢&1t;/p>

        杨大人差矣你们主宾相见，当然需要讲礼。征战疆场之上，又如何讲礼君不见昔日春秋时宋襄公不肯半渡而击导致失败的例子么&1t;/p>

        先生巧口，依旧唇枪舌剑。对方从哲的辩才，杨宪自甘不如。&1t;/p>

        他话音才落，不意方从哲陡然怒，霍然起身，说道：何谓唇枪又何谓舌剑唇枪舌剑岂因在下如我方才所言，金陵与益都本为我皇宋的左膀右臂。有道是唇亡齿寒若你我两家合力，则我大宋之旗必能插遍海内。如若不然，彼此生疑，不肯互助，空自便宜了鞑虏从哲来金陵，所为何事岂是为唇枪舌剑而来乃是为我皇宋的社稷谋而来，乃是既为我海东也是为您金陵的前程而来向朱元璋拱了拱手，说道，明公繁忙，从哲可以理解。但是却为何放任臣下再三为难出席跪拜，从哲离益都已久，想必我家主公早有惦记。请辞。&1t;/p>

        这一下给金陵主臣来了个措手不及，人人面面相觑。&1t;/p>

        杨宪很恼怒，他本只是一句随口话。往大了说，可以说是讽刺;但往小了说，最多算是句说笑。方从哲却这么大的反应，至于么分明让他在朱元璋刘基陈遇诸人面前下不了台，咬了咬牙，他欲待起身争辩。&1t;/p>

        哈哈。杨宪也只是无心之言，尊使何需如此正如尊使说，你这次来是为我皇宋社稷谋，现今谋还未成，你就匆匆告辞。怕是即便了见燕王，也不好说吧，快快请起，有话咱们慢慢讲。说话之人是朱元璋。&1t;/p>

        方从哲仍是跪拜地上不肯起身。&1t;/p>

        杨宪，来与尊使道个歉。&1t;/p>

        杨宪忍住气，脸上演出笑容，离席出位，来到方从哲身前，伸出手扶住他，笑道：笑，先生何必动怒杨宪失礼了，请不要见怪。&1t;/p>

        方从哲顺势站起，与杨宪说道：非是与大人动气，只是从哲此来所谋者大，实不耐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1t;/p>

        对，对。您请入座。&1t;/p>

        方从哲不急回入席中，又向朱元璋刘基等人行了个礼，委婉地解释了几句，也算是为刚才的怒配了个不是，方才落座。&1t;/p>

        经过这一折小小的插曲，他对说动金陵出军之事越自信了。其实，这番生气原本就是做戏，也可以种试探，他是在试探金陵主臣的心思。得了朱元璋的两句话与一个表态，他的心中已经略略有数。&1t;/p>

        如果朱元璋不肯出军，绝对不会令杨宪道歉。&1t;/p>

        既然已经试探出了对方的心思，下一步需要做的，也无非就是先提出海东的愿让出的利，然后再等着金陵讨价还价。&1t;/p>

        话说回来，如果朱元璋不让杨宪道歉呢难道方从哲便不怕此次会面就此宣告谈崩他当然不怕。&1t;/p>

        一则，即使朱元璋不令杨宪道歉，他也早备下了有另一套的说辞给自己下台阶;二来，若是朱元璋果真没有让杨宪道歉，那实际也就说明朱元璋根本无心出军，没有打算与益都结盟。再谈下去，也是没什么用处了。&1t;/p>

        赵过打下巨野，这已是目前海东能力的极限，要是连这都不能引起朱元璋的兴趣，方从哲也只有打道回府。&1t;/p>

        刘基说道：尊使讲，你此来既是为海东谋也是为金陵谋，愿闻其详。&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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