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五章-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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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让我从车上拿出五十枚银元,交到了胖大和尚的手中。胖大和尚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他拿起一枚银元,吹一口,放在耳朵边倾听。如果是真银元,就能够听到嗡嗡嗡清脆的颤抖声;如果是假银元,就没有这种声音。
老同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偷偷地笑了,他笑胖大和尚既愚钝又贪财。
看着胖大和尚用布片小心地把五十枚银元包起来,老同说:“我想到寺庙各处走走,不知大师允否?”
胖大和尚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像一朵枯萎的狗尾巴花。他陪着小心对老同说:“施主请便,去哪里都行。”
老同觉得是银元起了作用,所以他昂着头颅,一高一低地走过去,他的头颅也像漂在水面的葫芦一样,一高一低,起伏不定。
我们一起来到了那间挂着铁锁的房间门前。
老同问:“请问大师,为何各房间都房门打开,而这间房屋房门紧锁?”
胖大和尚说:“施主有所不知,这间房屋里供奉着我佛舍利子。”
老同突然一惊,睁大了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金子般黄橙橙的光芒。他极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既是我佛舍利子,即为我佛真神,鄙人在故土日本,也为比丘,膜拜佛祖。你佛即为我佛,天下佛门,同出一家,请允许鄙人入内参拜。”
胖大和尚好奇地问道:“日本也有佛教?”
老同道:“在中国的唐朝时期,佛教传入了日本,鉴真和尚东渡,圣德太子大修佛寺,日本中国佛教同出一宗。你佛即为我佛,我佛即为你佛。”
胖大和尚道:“既然这样,就请入内和我一同参拜佛祖真身。”
胖大和尚打开了门锁,和老同一起走了进去。我站在门外。我对佛教不懂,我不明白一个什么舍利子,怎么就会让老同这么兴奋。
胖大和尚跪在木头上,他宽大的僧袍罩满了整个木头,他三叩头,三起身,然后退在一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老同左右看看,看到没有什么危险,也效仿胖大和尚,向着木头跪了下去。
突然,老同凭空消失了。木头前空无一人。
胖大和尚微笑着向我眨眨眼睛。
我惊讶地问胖大和尚:“老同呢?老同去了哪里?”
胖大和尚说:“他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着急地问:“你刚才和老同说什么舍利子,舍利子是什么?”
胖大和尚说:“以后再告诉你,你现在把那两个日本鬼子叫进来,一个一个叫,甭让一起进来。”
我说:“好的。”
两个日本宪兵长期跟着老同,都能听懂简单的中国话,我对着高个日本鬼子连说带比划,他终于明白了是老同在叫他,他对着矮个子叽里咕噜一番,就跟着我走进了寺庙。
我走进了大殿里,看到没有任何异常。高个鬼子跟在我的后面,他刚刚走进来,就闷哼一声倒下去了,我看到从门后闪出的豹子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黑乞丐则把一把长长的枪刺,从他的后背插进去。
高个鬼子不明不白地死去了,黑乞丐将他架在背上,背到了佛像后。我走了出去,继续去叫矮个鬼子。
矮个鬼子和高个鬼子一样,丝毫也没有防备,就被掐住脖子,枪刺从后背贯穿前胸,枪刺上还沾着粘稠的血液。黑乞丐的手劲真大。
两个鬼子都被清理干净了,胖大和尚带领我们来到了寺庙墙角,将墙角的柴禾清理干净,打开了一扇木板。我们点着火把,鱼贯而入,下面是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个陷阱,陷阱里是削尖的竹签。老同躺在竹签上,呲牙咧嘴。
我们将满身淌血的老同带到了地面上。
老同看着我,感到十分不解,他说:“我一直在悉心培养你,想让你做我的随从,谁想你貌似忠厚,实乃奸佞之辈。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对着老同的脸唾了一口:“你这个狗东西,老子恨不得对你千刀万剐。”
老同后来死得很惨。
我们把老同带到了旷野中,来到一处小土丘旁。我们找到两个木板,一个上面写着师祖的名字,一个上面写着燕子的名字,插在小土丘上,权作灵位。老同看到那两张木牌,吓得浑身发抖,往日的飞扬跋扈早就荡然无存。
我手持利刃,一刀一刀从老同的身上割下一块块肉,然后在老同的惨叫声中,丢向远处。我的手臂上全是老同粘稠的血液,但是我丝毫也没有感觉到恐惧。天上盘旋着鹰群,长声唳叫,然后像旋风一样落下来,争抢着我跑出去的肉块。
老同很快就在痛苦的哀号中垂下头颅。
我割掉老同的头颅,然后又剜出他尚在微微搏动的心,祭奠在师祖和燕子的灵位前。
血海深仇终于报了,我躺在草地上,望着蓝蓝的天空中飘荡的朵朵白云,心境澄明。我感觉自己就像空中不时飞过的鸟群一样,脱笼而出,自由飞翔。
愿自由的阳光永远照耀着我。
关于这个诱骗老同入彀的骗局,需要交代几句。
先说舍利子。我是后来才知道舍利子非常珍贵,珍贵到了比任何字画都贵重。舍利子是得道高僧遗体火化后遗留的结晶体。按照佛教教义说,平常人体火化后,会被烧成灰烬,而只有得道高僧,因为感悟到世间大道,万物灵性,早就超凡脱俗,所以火化后才会有舍利子。物以稀为贵,所以舍利子贵重到了无法比拟的地步。而且,在佛教诸国,舍利子享有最为尊崇的地位,它不仅仅是钱财可以衡量的,它还有号令佛教千万信徒的作用。
但喇嘛庙里的舍利子是假的,是豹子他们从河边捡到的几颗白石头。
再说给老同布置的陷阱。隐秘房间的木头上有机关,胖大和尚身穿长袍,他跪在木头上,长袍全部挡住了木头,他三叩首,三起身。第三次叩首的时候,偷偷按动了木头上的机关。老同看到胖大和尚跪在木头上没事,他也就放心地跪下去,结果掉落进陷阱里。
还要说说胖大和尚。胖大和尚真实的身份不是和尚,而是草原上的郎中。民间把那些医术平庸的郎中称为“蒙古大夫”,其实,并不是每个草原上的医生都医术平庸,而是民间错误地认为草原上的医生擅长给马看病。而不擅长为人看病,才有“蒙古大夫”这样带有侮辱性的称呼。胖大和尚在草原江湖上游历多年,对哪方面都懂一些,日本人占领多伦后,经常派出哨骑四处寻探,为了行走方便,这名蒙古郎中就装扮成了胖大和尚。
大仇得报,我的手臂终于可以得到医治。
胖大和尚没有麻醉剂,那时候麻醉剂只在大城市的西药房里才有。胖大和尚让我喝下一斤烈酒,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胖大和尚固定好了我的左臂,用撬棍别断骨头,接好后,用两根树枝作为夹板,绳索固定,当初没有长好的骨头,重新生长。
醒来后,手臂疼痛难忍,那是真正的疼痛入骨。我就继续喝酒,就这样,我练出了极好的酒量。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小时候在私塾学堂里,背诵过这首诗歌,但不解其意。这些年行走江湖,才理解了这首诗歌其中的韵味。
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
老同死了,日本鬼子肯定会进行报复,我们不能再在喇嘛庙呆下去。
三师叔又开始了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三师叔的一生就是漂泊的一生,就是和女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生。酒是我的生活,而女人则是三师叔的生活,三师叔曾经放言,他要和世界上所有种族的女人****,这样他在人生的暮年,再也干不动那种事情的时候,他就可以欣慰地说:我没有白来人世一遭。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来到人世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我这样苦苦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活给了我这么多的磨难和挫折,难道是为了让我后半生生活更好吗?当我到了人生的暮年,我会带着缺憾离开人世吗?
胖大和尚也离开了。他脱掉袈裟,穿上了长袍,他又开始了悬壶济世的生活。有一天黄昏,两个商人打扮的男人,骑着快马接走了胖大和尚,他们来的时候,带着一口袋金条,说只要胖大和尚治好了大当家的伤病,这一口袋金条都是他的。胖大和尚说他治病不是为了钱,治病是因为有人有病。他才不管有病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会给他多少钱。给他钱他治病,不给钱他也治病。
那两个来人身份极为可疑,他们商人打扮,确是满口的江湖黑话。送别胖大和尚的时候,我悄悄问他,他说,这是两个胡子,而他们口中大当家的,就是山大王。
我异常震惊,想起了那年跟随师父凌光祖在大别山中的情景,他也是被山大王逼去算卦的,我和二师叔费尽心机,受尽周折,才帮师父凌光祖离开虎口,不知道胖大和尚此去吉凶如何。
曾经热热闹闹的喇嘛庙,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豹子、黑白乞丐和我。
我们离开多伦,前往张家口。张家口有那群骆驼客,骆驼客救了我们和三师叔的性命,豹子和黑白乞丐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汉子,我们要去张家口找骆驼客报恩。
这一天,我们来到了沽源。
沽源有一座九连城遗址,一道道土城墙挨着连着,绵延几十里。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一座土城,土城高大巍峨,完全能够想象到当年的辉煌。白乞丐说,金代的时候,九连城人烟稠密,昌盛一时,这里是大金帝国的边关要塞。后来,农民起义军打到九连城,将这里烧成了一片废墟。
我们沿着九连城走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只有乌鸦在倾颓的土墙上聒叫,叫声异常刺耳,就像瓦片摩擦瓦片。我们走到了沽源县城,才看到了人群。
沽源县城的北门口,围了很多人,一个相貌粗鲁的男人,拉着一个女人,苦苦哀求;而那个女人衣着朴素,容貌姣好,满脸惊恐。男人对女人说:“快点回家吧,孩子断奶两天了,饿得哇哇哭叫,你怎么狠心把孩子丢在家中,跑出来了两天,让我好找啊。”女人哭着说:“我不认识你。”男人说:“你和我吵架归吵架,但不能苦了孩子啊,快点跟我回家去。”女人哭着对围观的人说:“我不认识他,快点让我走。”
围观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就站在一边静静地观看。就在这时候,人群外来了两个男人,他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们挤进了圈子里后,帮忙拉住那个女人说:“你不认识他,总该认识我们吧,我们是你邻居,你家孩子饿得哇哇哭,没有奶吃,你当妈的怎么这样狠心,丢下孩子跑出来。”
围观的人终于看明白了,他们纷纷指责那个女人,说那个女人狠心。女人哭着分辩说:“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围观者说:“夫妻吵架很正常,床头吵了床尾和。”
人群外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朝着人群冲过来,人群急忙闪在一边,那几个男人七手八脚把女人抬上了马车。马车掉转头,驶出了城门。
人群在纷纷议论:“这个女人真狠心,丢下孩子不管了,男人找到了,还不跟着回去。”
我也站在旁边看,也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狠心。
白乞丐拉了我一把说:“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去哪里?”
我问:“怎么了?”
白乞丐说:“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这是一伙丐帮的人,他们看到哪个女人漂亮,就假扮成那女人的家人和邻居,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将这个女人抢走。可怜女人有口难辩,旁人也帮着丐帮说话。最后,这个女人就被绑架到了丐帮里,做了**。”
我一听,打了一个寒颤,立即跟在黑白乞丐和豹子的后面追上去。
马车一出城门,就在郊外的炭渣路上狂奔。我们在后面紧追不舍。
马车行驶了二三十里后,离开大道,驶入了一条小径,拐入了一片树林中。树林中有一座小村庄,马车在村庄里停下了。
我们藏在树后,看到那几个男人把女人从马车上拉下来。女人已经吓瘫了,他们拖着她在地上行走,走进了一座院子里,然后关上院门。
在树木的掩护下,我们慢慢逼近了那座院子,叩响院门。
院子里传来了狗叫声,叫声很凶,我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装在身上。院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光头男子,他凶巴巴地问我们干什么。
白乞丐说:“赶路急了,讨口水喝。”
光头男子说:“到别处去讨水喝。”说完就想关门。
我们推开他,挤入院门里。光头男子喊道:“强盗来了,强盗来了。”黑乞丐抡起手臂,照着他的脖子砍了一掌,他不再喊叫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院子里突然奔出了七八个男子,院子里的狗也放了缰绳。一只像牛犊大小的黑狗,挟着风声奔过来。我掏出石头,照着它砸过去,砸在了它的身上,它停下脚步,呜呜叫着,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又掏出一块石头,砸在它的身上,它把尾巴夹在屁股里,仓皇逃遁。
那七八个男子围住了我们,二话不说就开打了。豹子大喊一声,一拳一个,撂倒了两个。那些男子看到势头不好,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村子里的院门都打开了,每个院子里都走出了一两名男子,拿着棍棒扑过来。
白乞丐说:“呆狗,快进去救人。”
我跑进院门,身后追来了两个赤手空拳的男子,我掏出石头,一石头砸在一个人的脸上,鲜血四溅,那个人捂着脸蹲了下去,另外一个也胆颤心惊地停住了脚步。那条色厉内荏的黑狗,只敢躲在墙角,对着我狂吠,看到我手中有石头,不敢再上前。
我跑进房间里,看到房间里只有那名女人,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她一看到我,就惊慌地向后躲。我说:“我是救你的。”
房间的脚地还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饭菜,还有一碟油泼辣子。那些人正在吃饭,就被我们打上门来。我拉着女人刚想离开,房门外奔进了两个气势汹汹的人,向我扑来。我顺手操起那碟油泼辣子,找准最前面的那个人扔过去,油亮通红的辣子溅得那个人满脸都是,他痛苦地蹲下身子,揉着眼睛。
另外一个人看到那个人满脸惨状,略一迟疑,我抄起方桌上的瓦盆,丢向他,瓦盆里盛着滚烫的鸡汤,油腻粘稠的鸡汤溅满了他的全身,他痛苦地叫喊着,扭头跑出了房间。
我拉着女人跑出院门,看到村道上激斗正酣,豹子和黑白乞丐一人手中拿着一条白蜡杆,和十几个男人打了起来。
我看到豹子和黑白乞丐没有落于下风,心想他们肯定能够脱身的,就先带着女人离开了。可是,刚刚走到村口,就看到二三十个乞丐赶来了,他们穿着破烂,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阴毒之色。他们手中拿着破碗,拄着拐杖,向我和女人逼近。
我们走进的,是丐帮的老巢。丐帮白天出去乞丐,黄昏回到这座村庄住宿。
村庄外有一个土台,我看到情势不好,就带着那个女子跑上了土台,那二三十个乞丐逼过来,将土台围住,有七八个装瘸子的乞丐这会儿腿脚也不跛了,他们抡着手中的打狗棒向我们逼近。
我没有豹子和黑乞丐那样的神勇,我绝对不是这些乞丐的对手。而豹子和黑白乞丐又被村庄里那伙人缠住,脱不开身,怎么办?
七八个装瘸子的乞丐爬上土台,突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们看到我手中多了一支手枪。
手枪是老同的。这是老同的防身手枪。但是,却只有几颗子弹,不到万不得已,我都舍不得用。豹子他们都不会打枪,所以手枪就装在我身上,而两名宪兵的长枪因为携带不方便,就砸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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