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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89


然后,他们开始用江湖黑话谈起了别的话题,一会儿说女人,一会儿说以前的偷窃经历。

        下面,会写到这些窃贼们的对话,为了阅读方便,我先简单介绍窃贼的常用黑话。各地窃贼黑话也不尽相同,这里只介绍北方窃贼黑话。

        上衣上袋叫天窗,上衣下袋叫平台,裤子口袋叫地道。

        首领叫瓢把子,收徒弟叫传子孙,与同伙约定时间地点叫画卯。

        准备行窃叫哈风,正在行窃叫困风,偷窃成功叫困着,偷窃被发觉叫透风。

        富人叫横子,穷人叫水码子,外地生叫强生头,本地人叫原生头,穿好衣服的叫柔皮子,穿烂衣服的叫糙皮子。

        想趁着同伙相撞而下手偷窃叫告一状,想让同伙帮忙掩护而自己逃走叫打短壁,想把偷到的东西传递给对方叫二仙传道,想让同伙遮挡视线而自己行窃叫搭架子。

        出了名的窃贼叫响了万,名声臭的窃贼叫万念,不说自己真实姓名的叫里腥万,更名改姓的窃贼叫拧了万。

        ………

        天亮后,那两个窃贼离开了,我看到他们一个高,一个矮,那个高个的脸上一片靛蓝,不是胎记,而是人为染上去的。

        窃贼最担心相貌特点被人记住,而这个高个窃贼,脸上一片靛蓝,估计是某次偷窃的时候,被人抓住,在脸上扎出很多血孔,然后把染布的染料倒上去,就成了这个模样。

        这类窃贼和瘸腿的狼一样,都非常阴毒。

        我们向北方行走,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刚开始,雪花若有若无,后来就变得纷纷扬扬,天地之间一片白色。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在车篷上的飒飒声。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天地之间好像只有我们这架孤独的马车,在皑皑白雪中踽踽独行,老头说:“快点赶。”车夫抡起马鞭,一声清脆的声音嘹亮响起,马的脚步加快了。

        坐在车厢里,我问晓琪:“蛇呢?”

        晓琪说:“在我怀里。”

        晓琪揭开棉衣,我看到小蛇好像似地,蜷缩成一团,紧紧得贴在晓琪的衬衫上,用晓琪的身体来温暖自己的身体。

        我问晓琪:“书上说蛇到冬天就会冬眠,你这条小蛇怎么会不冬眠?”

        晓琪说:“书上胡说哩,我这条蛇从来不会冬眠,我相信也有很多蛇也是一样,冬天不冬眠。”

        我想起了以前在私塾学堂里读书的情景,原来书上有时候也是胡写哩。

        没有太阳,太阳藏在云层后面,我们估摸着到了午后,大家都饿了,老头说:“加把劲,翻过前面那座山,山那边就有村子,坐在热炕头,吃着刀削面,看那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笑了,从车上跳下来,跟着马车后,爬上山坡。

        爬到坡顶后,又是一段下坡路。车夫拉紧车闸,马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我们在后面拽着绑在车尾的绳子,马车慢悠悠地向下溜去。

        到了山坡下,突然看到路边的阴沟里倒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戏装散落了一地,红红绿绿,像一湾碧血。马车边站着几名男女,他们袖着手,跺着脚,像一根根弹簧一样在地上跳来跳去。那两个女人着实漂亮,瓜子脸,水蛇腰,穿着棉裤也盖不住骨子里的****。

        看到我们的马车,他们一齐围过来了。老头问:“咋?”

        他们说:“马车翻了,帮个忙扶起来。”

        老头问:“你们是干啥哩?”

        他们说:“我们是走村窜巷唱梆子的。”

        梆子就是山西的地方戏,清朝民国叫梆子,后来叫晋剧。唱棒子的人也是走江湖的,属于江湖八大门中的一种。

        老头让才车夫把我们的马从车辕里牵出来,和他们的马套在一起,然后,把我们的绳索绑在车梆上,我们拽着一条绳索,他们拽着另一条绳索,一声吆喝,马和人一同使力,车子慢慢地回到了马路上。

        他们道声谢,就七手八脚地捡拾掉落在阴沟里的道具衣物。老头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们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说:“去常家大院。”

        我心中一惊,就多看了他们几眼。看到那两个女人浑身透着狐媚,不像正常人家的女子。那几个男人也鬼鬼祟祟,不敢与我们眼睛相接。

        老头问:“给常家大院唱戏?”

        头领说:“是的哩。”

        老头心无城府,他说:“俺们也是的,一块走?”

        头领说:“好的。”

        两辆马车上路了,我们的马车在前,他们的马车在后,我坐在我们马车的最后面,耳朵捕捉着他们那边的任何声音。我总感觉到他们的来历有点蹊跷。

        这里距离常家大院应该还是两天路程,马戏团是虎爪派人刻意通知的,而他们又是怎么得到常老太爷要大张旗鼓过寿的消息?

        我听到那边有人悄声用江湖黑话问:“前面是老海?”

        另一个声音说:“是采立子。”

        前面那个声音问:“带不带签子?”

        后一个声音说:“不像。”

        前面一个声音问:“他们去扁担万干什么?”

        后一个声音说:“拖忤呗。”

        我向前面看看,看到车里的人都没有反应,他们果然没有听懂后面一辆车子上的话。后面的两个人在谈论前面的我们,前一个问我们是不是江湖上的人,后一个说只是耍杂技的;前一个问我们像不像会武功的,后一个说不像;前一个问我们去常家大院干什么,后一个说不过是想向常老太爷要点钱而已。

        后面这辆车上,估计又是一帮窃贼。

        常家大院这是怎么了,怎么惊动了这么多的窃贼。

        为了探听他们的虚实,我故意问:“伙计们,从哪里来?”

        他们的车夫说:“偏关。”

        偏远在晋西北,距离这里上百里路,显然是专程赶往常家大院的。

        我问:“去过常家大院吗?”

        车夫说:“去过,常老太爷专程派人来请我们。”

        车夫显然在说谎,偏关距离大同路程遥远,山路阻隔,梆子戏在山西很普及,每个县都有好几家戏班子,甚至有的村庄都有戏班子。从偏关到常家大院,这一路上的戏班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常老太爷犯的着跑那么远去请他们?

        看来,这伙人也是奔着常家大院的珠宝来的。

        现在来看,奔着常老太爷去的,至少有四队人马:我们、靛蓝脸、戏班子,和还没有露面的京津帮。这四路人马,一定会把常家大院搅了底朝天。

        两天后,我们来到了常家大院。常家大院在大同郊外的常生村,依山而建,蔚为壮观,院墙果然高达四五丈,沿着坡势蜿蜒而上。站在常家大院的院门口,能够看到院内的青砖瓦房,一层一层,如同鱼鳞一样,梯级而上。院门是朱红色的对开木门,足有一丈多高,城墙厚约四五米,全部是砖砌而成。城墙上,有扛着快抢的家丁在巡逻。

        大门前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五湖四海,世间财物入我门“;下联是“富商巨贾,天下豪门失颜色。”

        我行走江湖多年,自认为见过的有钱人多了,但是,还没有见到谁家的府邸能够盖得这么辉煌阔气。常家大院门口的那副对联,名副其实。这家人是干什么的,能够积累如此多的财富?他的儿子出了在京城做高官,其余的儿子干什么?

        常老太爷的生日在三天后,所以我们不能进入大院里。朱漆大门两边,是两排砖瓦房屋,盘有土炕,我们和戏班子都住在那里面。

        夜半时分,突然听到几声枪响,我没有在意,想着那是家丁在开枪壮胆。天亮后,才听说昨晚有人手持绳钩,甩上城角,企图登上城墙,被家丁击毙了。

        尸首就扔在院门外,等人认领,旁边丢着他使用的绳钩,绳索很长,盘成一圈,绳索钱绑着捞捅的铁锚。

        捞捅,曾经是过去乡村的一种职业,谁家的水桶掉进水窖里,就去请捞捅人。捞捅人手拉铁锚和细绳子就上门来了。过去的水桶都是木桶,用长而窄的木版围城一圈,上中下各箍三道铁环,进行固定,然后加上桶底和桶系,一个木桶就做成了。现在有一个新词语叫“木桶理论”,就脱胎于这种木桶。

        捞捅人把铁锚绑在细绳子的一端,放进水窖里。水窖里一片漆黑,但是捞捅人转动绳索,凭借铁锚与木桶相撞的细微感觉,就能够勾住木桶,捞将上来。现在,捞捅人已经在乡村消失了。

        铁锚,是捞捅人特有的工具。这个死了的窃贼,他的身前是不是捞捅人?

        在死尸旁边,我有一次看到了靛蓝脸,这次,他的身边换了人,是两个瘦小的小伙子。他们三个人看着地上的尸体,脸露恻然之色。也许,他们是一伙的。只是怯于认领,如果认领,就会露陷。

        这个帮派出师不利,尚未交战,先折一员大将。不过,怨不得别人,那么高的城墙,那么严密的防守,连我都知道不能攀爬,而这个捞捅人居然要冒此奇险,那么他的死亡就怨不得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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