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五味杂陈

第二天下午乔爸爸一下班回来就钻进厨房开始忙活，乔星星很少见到爸爸单独下厨，而且才下午四点，她饶有兴致地跑到厨房围观：“这么早就做饭啊！”

        爸爸边打火边回答：“先给爷爷奶奶做，咱们的一会儿你妈回来做。”

        “哦。”乔星星联想到昨天说奶奶腰疼，可能不方便做饭吧，她也没多想，顺手打开桌上的塑料袋，想要帮忙。

        爸爸抢先一步拿出里面的菜，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拿出菜板，愣了一下又拿出菜刀，流程略显生疏，边洗菜边说：“不用你在这，你在这影响我发挥，我都不知道该干啥了，你先去看会电视吧，好了叫你。”

        乔星星持怀疑态度：“你能行吗，要不我来？”

        爸爸没有抬眼而是继续手里的动作：“算了吧，你不会。”

        乔星星不服：“我又不是没做过。”

        爸爸：“爷爷奶奶跟咱们吃的不一样，奶奶的还好说，你爷爷的得弄点软和点儿的。”

        乔星星：“哦。”

        只见爸爸把茄子切成小块，好像还嫌不够小，乒乒乓乓剁了几下，茄子沫飞溅，乔星星后退一步：“哇，好厉害哦，那你加油！”

        说完退出厨房窝在沙发上找了个电视剧看。

        “走吧，星星。”

        爸爸提着保温桶从厨房出来，直奔向门口，边穿衣服换鞋边叮嘱：“穿厚点啊，外边冷！”

        冬天的夜幕似乎降临得更快些，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里，天空渐渐被夜色完全笼罩了。

        “嘿！没开灯啊。”

        “吱吖”一声，爸爸推开老宅笨重的木门，摸索着把堂屋里的灯打开。

        屋里的陈设看起来和以往并无不同，正对大门的依旧是那张暗红色八仙桌，后面香案上整整齐齐摆着高脚贡盘和螭龙耳三足香炉，正上方挂着一幅大大的八仙过海图。

        一切如旧，但不知为何，乔星星感受到一股凄凉。

        堂屋被隔成三个部分，左边堆放杂物，右边是起居室，乔星星掀开右边厚重的棉门帘，看见爷爷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奶奶在床上躺着看不见面容，她小声跟爸爸说：“爷爷奶奶睡了啊？”

        爸爸打开里屋的灯，昏黄的灯光虽然很柔和，但对爷爷来说仍有些刺眼，他勉强睁开眼睛适应了屋里的灯光，定睛发现是自己的乖孙女来了，笑呵呵地开口说：“星星回来了啊！”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

        爷爷有些口齿不清，但这句乔星星听清了，她嬉笑着半蹲到爷爷轮椅旁喊道：“嘻嘻，爷爷。”

        奶奶也掀开被角挣扎着要坐起来，爸爸连忙放下保温桶伸手去扶。

        这时爷爷又说了一句什么，乔星星实在听不清，她“啊？”了一声，爷爷又重复了一遍，乔星星还是听不清，尴尬地看向爸爸寻求帮助，这时奶奶在爸爸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来，笑说：“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星星这才看清奶奶消瘦了许多，原本灰白的头发此时已经全白了，脸颊和眼眶也凹进去许多，显得格外沧桑，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奶奶，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哦”了一声，乔星星又看回爷爷，勉强微笑着说：“我昨天回来的。”

        “星星，去拿个湿毛巾给奶奶擦手！”爸爸架好小桌板后说道。

        脸盆架在外屋门后，乔星星拽下毛巾丢到盆里，拿起脚边的热水壶，发现里面是空的，转身掀开门帘伸进去一个脑袋讪讪道：“没有热水。”

        爸爸正在盛饭，用下巴指着火炉上的烧水壶：“这儿！”

        乔星星倒了热水，又去找凉水，走到另一扇门后掀开缸盖，发现里面一滴水也没有，略有些吃惊，自打记事起，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缸空过，以前大人们不让喝生水，他们几个小孩子就算够不着，也要想尽办法来这里舀生水喝。

        她撇了撇嘴满怀希望地揭开旁边的桶盖，也是空空如也，想到还要去黑漆漆冷飕飕的院子里打水，她果断放弃了，她晃了晃水盆，捏住毛巾漏出水面的一个小角，把毛巾捞了出来，瞬间面前升起一团白雾，她在空中抖了几下，确认不烫手后拧干拿给奶奶。

        奶奶擦了手，把毛巾搭在床头，说：“妮儿，你吃饭了没有啊？”

        乔星星担心奶奶会邀请她一起吃，看这分量也不够啊，她忙说：“哦，吃了吃了，我吃过了，奶奶你腰怎么样了，还疼吗？”

        奶奶：“好多了，没事儿，不动就没啥事儿。”

        乔星星：“那您多吃点，看您都瘦了！”

        这时候爸爸讲话了：“今天晌午吃的啥？”

        奶奶：“饺子。”

        爸爸：“我爸吃的啥，饺子我爸能吃啊？”

        奶奶：“人家有办法，给你爸煮的粥。”

        爸爸小心翼翼地问：“哦，一天两顿粥啊？不能早上喝粥中午还喝粥吧，她没给你们甩脸色吧？”

        奶奶无奈：“哎，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媳妇儿呢，人家能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

        爷爷不知为何听到这儿脾气上来了，情绪激动地唔哩哇啦说了一大段，不知道说的什么。

        奶奶呵斥他：“你自己牙掉光了不能吃怪谁？怪你自己呗，怪我啊？怪人家？”

        乔星星本来听得云里雾里，听到这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奶奶又语重心长劝说道：“人家是嫁到这边的，又不是亲生的，能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已经不错了。”

        乔星星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大气不敢出，她大概听懂了，脑补出一出儿媳妇大战公婆的大戏，“人家”应该指的是大伯母，在她印象里大伯母还是很和蔼可亲的，但似乎爷爷不这么认为。

        爸爸转移话题：“今天怎么这么早上床了，谁伺候你脱的衣服啊，我大哥回来了吗？”

        奶奶垂眸：“没有，今天太冷了就没起来，懒得起。”

        爸爸着急了：“您可别不好意思啊，要不以后我早上来伺候你们起床。”

        奶奶：“不是，今天天气也不好，就更懒得折腾了。”

        爸爸：“那早起吃的啥？”

        奶奶：“早起你大哥端来了豆腐脑、油条。”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爸爸转向乔星星：“星星，烧水壶呢，烧点水，一会儿把暖水袋添满。”

        “在外面。”乔星星说完起身出去拿。

        本身水就是热的，乔星星放上去没一会儿，水壶就吱吱吱作响，眼看就要烧开了。

        爸爸见状道：“一会儿再打一壶水，放炉子上，明天早上用。”

        乔星星有些为难，道：“外面没凉水了。”

        爸爸：“桶里也没有了吗？”

        乔星星摇摇头。

        爸爸用下巴指着手里的碗和勺子：“你来喂爷爷，我去打点水。”

        乔星星接过，这才发现爷爷吃的和奶奶的是不一样的，是有点像羊肉泡馍的意思，馒头和菜都切的极碎，几乎成糊糊状，乔星星不得不感叹她父亲的刀工。

        剩最后一口了，爷爷扬了扬下巴说：“不吃了。”

        这句乔星星听得很清楚，但此刻她强迫症犯了：“只剩最后一口了，您看，再吃一口吧！”

        爷爷笑着吃了最后一口。

        爸爸进来：“凉了就不要吃了啊，吃了拉肚子。”

        乔星星心里一惊：“爷爷，凉不凉？”

        爷爷竭尽全力清晰吐字：“不凉。”

        倒完热水袋后，还要再烧一壶水把暖水瓶添满，乔星星闲来无事，看着杂乱的屋子，开始动手收拾，她把桌子散落着的空药瓶和空药盒还有桌子底下一堆输液器，抱到门口，准备一会走得时候扔。

        收拾完里屋，开始收拾外屋，乔星星走近才发现八仙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使得颜色稍显暗沉，不复往日的鲜艳明亮，太师椅的把手也有些松动，摇摇欲坠，斑驳的墙面多处墙皮脱落，还未修葺，露出里面的泥胚，墙角处更是蛛网遍布。

        她终于明白刚刚那股凄凉感从何而生。

        扫地扫到门槛处，看着小时候对她来说无比高大的门槛，如今被踩的都凹进去了，她不由盯着发起了呆。

        小时候每次来，这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大人们围炉谈话，张罗饭菜，她和堂哥堂妹嘻笑打闹，如果想去院子里玩，都需要艰难地跨越眼前这道门槛，豆豆也会兴奋地跟着他们来回奔跑……

        爸爸这边抱爷爷上床，给爷爷宽衣，喂药，放好尿壶，换好煤球……安顿好一切，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后乔星星情绪不是很高涨，吃完饭早早就钻进自己卧室了，躺在床上，她心里五味杂陈，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老，老到面目全非，老到不能动甚至不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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