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永南行（七）

春色满园里，人语声远远。

        江惜时发觉自己变小了，仰头才能看到牵着自己的人的模样。这位周身染发着葡萄香气的丫鬟，便是之前梦里的紫意。

        她懵懵懂懂地左右看，明明是从没见过的园林景致，她却仿佛习惯了一般，能下意识反应过来面前的绿植是丛没开的牡丹，前面有一处池塘，里面种着莲花。竹林尽头有一个爬山虎藤架的角落，常有一只大肥猫出没。

        紫意逗了逗她的小脸：“小娘子找谁呢？”

        江惜时听到自己说：“我娘亲呢？”

        声音奶声奶气的，把她都吓到了。

        江惜时恍然，明白这梦境大概是系统的道具「光影碎片」。她最近忙着赶路，忘记激活，系统怕浪费，于是强制使用了。这么想来，她的系统似乎是勤俭节约款。

        「光影碎片」权限激活后，非常容易获得，只要身边的任务对象好感度增加总和为5，就能自动领取一份。她没数过，但按数值来看，她已经拥有了三十多个「光影碎片」。

        在道具使用期间，她可以沉浸式待在原主身体里，经历她的过去。五感俱在，还能感受到原主的情绪。

        比如原主现在，因为母亲不在身边，有些不高兴，也有些发怯。小孩子都喜欢黏在母亲身边。

        紫意蹲下身，与她平视，温柔道：“时姐儿乖，待夫人忙完，就来找你了，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先陪陪紫意呢？”

        紫意对原主是另一个母亲一般的存在，她勉强道：“好吧。”

        紫意牵着她的手，经过一树桃花。粉嫩的花含着晨露，枝头绽放勃勃生机。

        江惜时以孩童的目光看遍头上每一朵桃花，圆溜溜的眼里闪着星星。紫意看了，偷笑着折一朵桃花别在她粉白的耳朵上。

        江惜时抬起小肉手摸了摸，甜甜地对她笑，笑容像花一样灿烂。

        一个白玉般小男孩不知从哪跑来，看到江惜时一愣，又仰头看了看紫意。

        身后追着他的人呼哧带喘地跟了上来，艰难道：“二少爷……”

        那人留意到紫意，两眼放光：“紫意姐姐！”

        紫意牵过江惜时的手，走近她：“朱意，你也来了？”

        朱意点头乐呵呵道：“是，我跟着夫人来的！”

        紫意点点头，对小男孩行了一礼，轻声对江惜时说：“小娘子，去，叫二表哥。”

        朱意兴冲冲蹲下身：“是莳娘子的女儿？我第一次见！快让我仔细瞧瞧！”

        江惜时眼神怯怯，想往紫意身后躲，被紫意拉了出来。

        “女娃娃眼睛圆溜溜的，小鼻子小嘴都像咱们娘子！”朱意刮了刮她的鼻子，拉过小男孩，“二少爷，来，叫表妹！”

        小男孩看她一眼，腼腆道：“表妹。”

        紫意温柔引导，微凉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葡萄的冷香袭来：“娘子，快叫二表哥。”

        江惜时声如蚊蝇：“二表哥……”

        其实，出发去永南前几日，她还与这位二表哥见过。那天傍晚，他从国子监放学，步履匆匆去丞相书房等着挨骂，身影颇为郁闷。听小橙说，他不学好，跟着一群纨绔子弟躲在一起逃课斗蛐蛐玩。

        其实江惜时觉得，斗蛐蛐斗得好，也是一种本事与天赋，没必要扼杀。

        她看着面前羞涩的小男孩，单这样看，看不出他长大以后如何无法无天。

        他和江惜时的母亲有几分相像，估计丞相舅年轻时和他妹妹的脸长得差不多。

        朱意搂住杜常悦，道：“二少爷，你喜不喜欢表妹呀？”

        杜常悦扭动一下，试图挣脱她，可惜徒劳无功。

        他妥协一般：“喜欢。”

        江惜时童言无忌：“你喜欢我呀？喜欢我，就娶我吧！”

        紫意与朱意笑作一团。紫意戳她脑袋瓜：“我的小娘子，你才多大，就想着嫁出去了？”

        江惜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理直气壮道：“娘亲给我讲过织女的故事，牛郎喜欢织女，他就娶织女为妻了。”

        两个丫鬟又笑了，搂她抱她，很是疼爱了一会儿。

        杜常悦摇头，很是冷静地说：“那我不喜欢你了，我不会娶你，我要娶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江惜时：你还挺有志向。

        朱意笑够了，道：“二少爷，你忘了，你姑姑便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呀，你的小表妹长大了，也会那么美的。”

        江惜时：对不起，辜负了你的期待。

        杜常悦倔强道：“我不信。”

        太不给面子了！

        原主的委屈涌上心头，江惜时控制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杜常悦得意地指着她，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看吧，哭得这么丑，长大了也不会好看。”

        朱意忙捂住他的嘴：“二少爷，你再说？等着！我回去定禀了夫人，让她好好教训你！”

        杜常悦躲过她的桎梏：“你总这样，所以我才讨厌让你跟着！”

        江惜时被紫意抱了起来，也没停止哭泣，她哭得伤心极了。

        哭声引来了江家的女主人，她风风火火大步走来：“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我女儿了？”

        朱意与紫意齐齐告状，杜常悦举目无亲，又被针对，人也蔫了下来。

        杜莳从紫意怀里接过江惜时，毫不费力把一个五岁的女孩抱在怀里，动作熟练，显然平时经常这样。

        江惜时觉得她娘亲有些娇惯过分了，都这么大了还抱着，以后还能离得开她吗？

        她拍了拍江惜时的后背，哄了两句，转头便换了一副凶巴巴的嘴脸：“怎么这么烦人？一看就是被我哥惯的！”

        江惜时：你的孩子也没养多好。

        杜莳贴了贴她的小脸，柔声哄道：“乖宝，你若是想嫁他，娘现在就去找他老子定婚约！”

        她委屈擦眼泪：“我讨厌他，我不嫁他了！”

        “好好好！我们不嫁他。”杜莳认真问，“那你喜不喜欢大表哥啊？他们兄弟俩长得像，老大秉性好……”

        她的声音渐渐消散，温暖的怀抱也渐渐变凉。

        江惜时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前没关窗，即便是暮春时节，夜里仍有冷意。

        等她下榻关好窗子，再回到被窝里时，眼泪簌簌地滚落，浸入被当做枕头的衣服里。

        她的心好疼，沉沉的痛苦压在紧绷的神经上，最终化为撕心裂肺的呜咽。

        她是一个好母亲。

        可是她不在了。

        ……

        越往南，州县便越寂寥。

        百姓大多农耕，少有商贾。街巷空旷，多废宅遗迹。季停介绍，此地在前朝曾繁极一时，大楚开朝起，举国北迁，连带着南方人口外流，近景大不如前。

        王翕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

        谢赢看他：“大少爷不着急赶路了？”

        不怪他出言讽刺，实在是一路上王翕赖赖唧唧催了太多次，惹到众怒。

        一向一点就炸的王翕，此时却意外地平和：“走夜路也走不多远，还不如早做休整，白天好有力气赶路。”

        路云略微思量，道：“言之有理。”

        江惜时一连几日无精打采，闷不作声，连陈密都不怎么理。此时，却忽然开口：“你要去哪？”

        王翕惊讶地投来一眼，他还没说自己要出去呢。

        “我不去哪，就在街口转转。”

        江惜时眼皮也不抬，淡淡道：“那我也想转转。”

        王翕：我看你一点都不想！

        陈密侧头看她，她故意沉下头不给他看。

        “走吧。”她不耐烦抓了把王翕的手臂，把包袱扔给陈密，“帮我拿着。”

        王翕甩开她：“干什么呀？客栈还没找呢！”

        江惜时被他甩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是谢赢扶住了她，他眉头紧蹙：“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江惜时面无表情，挣开他的手，掩饰地挠了挠头：“我想我娘了。”

        她好郁闷。人都赔在这了，何必还用原主的记忆牵绊她。

        书院的人纷纷沉默，三个国子监的学生不知她姓的哪个江，便出言宽慰她：“无事，几月而已，思乡便写家信。”

        说这话的李家益被谢赢瞪了，他悻悻闭嘴，求助地看向季停。

        季停对他摇摇头。

        江惜时无意为难他，毕竟好感度还没到50，没完成任务之前，人人都是大爷。

        她翻过这篇：“有道理哈。”

        江惜时去陈密那拿自己的包袱：“走吧，先找客栈。”

        陈密躲她的手：“我帮你。”

        江惜时愣了下：“……好。”

        他走在身侧，神情与以往没什么不同，轮廓也被夕阳柔和，可是她感觉到他在难过。他的难过像夜里平静的湖水，像深秋无声躺在地上的落叶，情绪静静流淌，不想任何人发觉。

        江惜时的心软了下来，只装了他的事。

        他怎么了？

        她温声问：“陈密，你吃完晚饭以后打算做什么？”

        她等会儿要跟着王翕做系统任务，吃完晚饭应该能闲下来，跟他谈谈心。

        她想要听他的心事，想分担他的难过与悲伤，哪怕以朋友的名义。

        陈密没看她：“温书。”

        说完，他加快脚步。

        江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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