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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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沧看来,一切都昭然若揭。
许景同受伤了,这才是问题所在,许景同打架导致受伤,这让他不高兴。
他知道,这么大的男孩,或多或少都打过架,打架在他们眼中甚至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不是一件需要检讨、需要反思的事。
因为别人惹我,因为别人动手,所以我应该还回去,所以我不能吃亏。
尤其是像许景同这样的孩子,或许是没真的受过什么严重的伤,或许是作为小少爷习惯了高傲,或许是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林沧甚至不需要打开许景同的脑壳,就已经将里面的内容窥探了个一清二楚。
林沧很清楚,许景同没有意识到他在不悦什么。
若是以前,他可能也懒得说些什么,能相处就相处,不能相处就罢了。
可大概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中,依赖太过明显,以至于如今他平白生出几分……放不下来。
林沧想,他该好好同他说说自己的“规矩”才是,要确定这孩子可以接受他内心的诸多“原则”,要确定他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否则即使过了这个坎儿,也保不准今后他们会不会有立场相对的时候。
许景同看着林沧背对自己,一言不发,忍不住上前两步,催促一般地又叫了一声“老师”。
林沧将椅子转了过来。
由于许景同先前的那两步,此刻二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许景同可以看到对方皮肤下的青紫色脉络。
林沧也望着许景同,半晌才开口道:“景同,你平日里经常打架吗?”
听对方如此一问,许景同心几乎向下一坠。
“我……不常打架。”努力按捺住那颗不安分地加速跳动的心,半天,他这样回复道。
他想,别人不来招他的话,他向来不会主动惹事。应该不能算作经常打架。
即使这样的说辞几乎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林沧听了这话也是目光沉着的样子,他先是不言,只盯着许景同的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才再次开口,以更加缓慢的语速,又一次问道:“你经常打架吗?”
许景同几乎咬紧牙关,倔强地坚持道:“不经常。”
林沧沉默了。
其实他并不在乎许景同以前是什么模样,即使看上去再乖巧,许景同也总是一副难以管教的脾性,这个他知道。
他打过的架、惹过的事,甚至不需要他用嘴巴承认,只从他凌厉的目光,敏捷的身手中就可以窥出。
他之所以这样问他,只是想给之后的话题一个温和的导入。他想说的不是以前的许景同,想问的也不是许景同是不是一个爱惹事的孩子。
他只想和他讨论,今后当如何。
林沧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错了,他不该给许景同这样一个撒谎的机会。可面对着许景同这样拙劣的、明目张胆的谎话,他又无法真的做到泰然处之。
最后他只按捺住心里的不悦,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淡淡地同许景同说:“跟我出来。”
许景同跟在林沧身后缓缓下了楼,二人都没来得及理会陈姨不解困惑的眼神。
他们来到了庭院的草坪上。
“站这儿。”林沧停下脚步,下巴在原地点了点,向许景同示意。
接着自己继续向前走去,直到距离许景同五米远,他才停下,转过身与许景同相对。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松开的袖口,忍不住想到,方才只是因为心中有气,转移注意力一般顺手解开了袖扣,不想却给了如今方便。
他道:“你右臂受伤,我也让你一条胳膊。”
说着,将右手背到身后。
“你说你不经常打架,我不信。我不想无故冤枉你。我们试一试,然后就清楚了。”他左腿微微后撤,身子轻侧,已然摆出一副将要出手的模样。
许景同听了这话却是着实愣住,林沧有多强他清楚,那日对方在巷道中出手,架势也好,力道也罢,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
这样的林沧,不可能只是身手厉害而已,他的眼力一定也很强。
自己摆弄的那几下,入不入得了他的眼暂且不提。但凡他出手,自己平日里的习惯、面对对手攻击的反应,绝无逃得了林沧的眼的可能。
他确信自己连装都只会装得不伦不类,更不指望稍微蒙骗林沧几分。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上前两步:“老师。”
“别说话,景同。动手,不用怕伤着我,你不上的话,我就上了。”林沧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对方不言,林沧见状嗤笑一声,收了笑,便举拳向他冲去。
许景同望着对方即将与自己脸颊亲密接触的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拳堪堪停在了自己鼻子前方几厘米的地方。
他听到林沧又一次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经常打架吗?”
许景同紧闭眼睛,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那样白,他答道:“我……打过,打过不少架。”
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但是……
够了,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林沧又定定看了许景同片刻,默默收回了握成拳头的手。
越过许景同的身侧,林沧直直向前方走去。不知他走出多远,许景同才回过神一般,转身追了上来。
自此,直到上楼回到房间,直到林沧缓缓翻完他前一天做的卷子,都没有再同他说过一句话。
林沧在考虑他们二人的关系。
原本他只是想叮嘱他:不要打架,他不喜欢打架,很不喜欢。
大概是方才他提出的问题实在不好,许景同没有办法如实相告,以至于需要扯谎骗他。这几乎才让他想起,比起打架,他更讨厌撒谎。
想通也就在一瞬间。
他和他不过是家教和补习学生的关系,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立一堆规矩。好好教完这几个月,按计划中那样,将对方送进高中,这才是他需要做的事情。
他和他算是有缘的,但这“缘”又能有多久呢?
林沧抬眼看了看此时仍旧稍显无措的许景同,突然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是自己没有必要。
林沧想,他是一个拿钱工作的家庭教师,没必要将自己摆到什么位置上,试图去规整小少爷的生活。
他放下卷子,向着许景同道:“坐吧,我们讲题。”
不见任何情绪。
方才许景同跟着林沧回了房间后,对方便不再言语,他不说坐,觉得自己犯了错的许景同不敢坐。
他撒谎不是为了哄骗林沧,承认也不是因为对方要和他动手。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事。
他不敢奢求林沧不要生气,只希望生气过后的林沧,还能和先前一样。只希望林沧不要对他太过失望才好。
林沧只看了许景同一眼,就任由他站着去了。
关于许景同对林沧的这种没有由来的信服,二人似乎都是一副不以为意、理所应当的模样。
许景同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对林沧言听计从,甚至总忍不住讨好;而林沧大概是习惯了后辈这样听从自己的话,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林沧说出那句平淡的话后,许景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为林沧对着试卷沉思了这么久,是在考虑该如何“处置”他。
刚刚对方的拳头虽然停在了自己眼前,但他想林沧一定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方法,来教训自己的不听话。
没想到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他就这样神色淡淡地叫他继续学习,好像之前的不悦,之前的质问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许景同缓缓坐下,大脑却被这诸多想法缠得脱不开身。
林沧没有注意道许景同的心不在焉,见对方坐下,他从一旁重新拿了支笔,打算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
“你看这道……”
许景同突然站了起来。
林沧一愣,不明白对方这是要做什么。
许景同想明白了。
林沧刚来的时候,林沧带他去医院的时候,林沧和他面对面而站的时候,都是不高兴的。他质问他的过去,他带他下楼想要动手,他是在乎的。
可自己撒谎之后,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好似又不在意了。
不在意,所以无需生气。
所以他能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神色不变地给他上课。完不成任务也好,打架也好,隐瞒也好,撒谎也好。
和他无关。
许景同不要这样。
许景同总是盼望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再进一步的。
他不想他漠视他,不想他不在乎他,不想他觉得……
自己补习之外的事与他无关。
他是期望被他管着的。
自幼父母不在他身边,陈姨张叔再亲,也是把他当作小少爷看待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要被什么人管着,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到依赖什么人的感觉。
他知道林沧是愿意将他放在心上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希望这些一点点可以不断不断变成许多,而不是马上被对方回收得一干二净。
许景同望着林沧:“老师,我错了。我刚刚不该跟您撒谎。”
他口开得果断,可说完这一句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张了张嘴,又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才继续道:
“我……以前常常打架,我不敢让您知道,我害怕您讨厌我这样,从此不愿意教我……”
“可我不该向您撒谎。我是您的学生,您既然问我了,我就应该如实回答。”
“我后悔那样说了。老师,是我错了,您罚一罚我,不要就这么翻篇,好不好?我们解决它。”
“老师,别不管我。”
林沧没想到许景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望着这个孩子,这个眼里有倔强、有坚定,还有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祈求的孩子。
林沧大概也没想到,听完这番话后,自己会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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