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硬面包战争（下）

菲林所在的这个房间是半球状的结构，大部分是由石砌的墙砖构成，唯有一处小小的铁栅门处于闭紧状态。

        空间很宽阔，没有经过任何分隔，包括他躺着的这张床在内，数十张铁架床零零散散地摆放在边缘的角落。

        加上他，一共十二个孩子。

        年龄范围应该是10~14岁之间。

        菲林勉强撑着坐起来，手掌处火辣辣的疼痛让他连活动下手指头都会有伤口撕裂的灼热感。

        坐起来之后，他观察得更加仔细。

        房间内的孩子们大约分为两波，其中人数最多的是六个人聚集在一块儿，刻意提高声音交谈，生怕其他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这六个人的体型都比较壮硕。

        剩下的五个人则较为矮小，有三个比菲林都要更瘦弱些，他们蹲靠在铁栅门附近的墙壁，双手拢着脏兮兮的衣服，眼睛完全被凌乱的头发遮挡。

        每当六人的团队挑衅般向他们看来时，五个瘦弱的孩子都会下意识地颤抖。

        小团体的层次非常明朗，菲林默默地记下了这点。

        哐当.

        铁栅门的锁链被揭开，戴着口罩的医务人员推着一架小车走进来，车上的第一个盘子里放着十二支长条面包，形状有些类似于法棍，又有几分麻花放大版的感觉。

        菲林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却也知道这是饭点了。

        吃点面包补充体力，还不错！

        医务人员将每一支面包放在单独的小篮子里，放在每个人身周的桌上，随后推着车缓缓走出房间。

        咔哒，栅门的锁链又被扣紧。

        平静的房间在这清脆的响声后，顿时活跃起来。

        哒哒哒！

        六个强壮的大男孩迈开脚步，向包括菲林的在内的六人走去。

        菲林还没来得及抬起手，摸一摸长面包上粘着的糖屑，就发现身边的小篮子被其他人的手熟练地捞起来，就要转身。

        菲林眉毛一挑，伸手就捏住大男孩的衣角。

        “这是我的。”

        大男孩转身，笑容狰狞，捏紧拳头，直接一拳轰向菲林的腹部。

        留给菲林的反应时间很短，加上伤势导致的虚弱，让他结结实实地捱了这么一拳。

        砰！

        拳头的力度逼迫他佝偻下腰，双手下意识地按紧腹部，胃中翻滚着酸楚。

        他着实没想到大男孩会如此霸道，什么都不解释，直接就是这么一拳打过来。

        他的脑袋里嗡嗡嗡地乱叫，这次就不是他装出来的演技了。

        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脑袋，强行将他的头掰起来。

        大男孩在他面前晃了晃本属于他的面包，嘿嘿笑道：“新来的小子，来了这儿就得守我们的规矩，别没事找揍，懂？”

        砰！

        又是一拳打在同样的位置上，只不过这次有菲林的手背做缓冲，比第一拳时稍好一点。

        大男孩大笑着，回到了小团体的队伍里。

        菲林痛的好半天直不起腰，缓过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始了用餐。

        被抢夺的食物的不仅仅是他一个，据他粗略的观测，五人的小团队手上的面包都被抢去了一半左右。

        当然最惨的还是菲林，不仅连面包屑都没吃到，更是捱了重重的两拳。

        血亏！

        关键是……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大男孩口中的‘规矩’究竟是什么，弱肉强食？还是其他什么，你好歹得说清啊！

        “新来的，你最好别去招惹他们。”

        用餐完毕后，五人小团体中的一个男孩悄悄地挪到他床边，低声道：“不要反抗，打不过的，反抗只是自讨苦吃。”

        “你是？”

        “唐宁，叫我唐宁就行。”男孩悄悄地瞥一眼六人团的方向，说：“刚才拿你面包的是这里的老大杰克，他是这里最凶暴的人，我们都捱过他的揍，所以知道打不过他。你就老老实实地让他拿三天面包，就有吃的了。”

        “三天？这有什么说法吗？”菲林强颜欢笑地问道。

        唐宁小声说：“忘记你是新来的了，这里的规矩是刚来的前三天里，所有的食物都归杰克，到了第四天，就会给你留下三分之一的面包，再过两周，就能分到一半，至于再多些，就得看杰克的心情了。”

        菲林脸色颇为难看。

        就那么一小段面包，要填饱肚子本来就不可能，还得分这么多出去，肯定会长时间维持在饥饿状态，难怪这五个男孩看上去都有些病态，缺乏的食物让他们越来越虚弱，与六人团的身体察觉会被拉得越来越大，直到再没有反抗的可能。

        还真是弱肉强食的缩影小社会。

        “我能请教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唐宁摇摇脑袋：“没人知道，大家都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儿。”

        “你们之前是什么人？”

        “大多是孤儿。”

        “你们来多长时间了？”

        “我们这批大概是三个月前被送到这儿来的，杰克是上一批的老人，据他偶尔提及，应该是在半年前来的这里。”

        菲林观察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小声问道：“这么少的食物，你们就没想过反抗？”

        “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至少我们还活着啊。”唐宁答得理直气壮。

        菲林顿时哑口无言。

        “千万别做啥事，很疼的。”唐宁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手背，俨然一副将他当做自己人的样子，小跑会墙根处。

        菲林默不作声，紧盯着六人团中各人的动作，心中盘算着时间，以及每日的基础消耗对体能的影响。

        三天？

        有点久了。

        ……

        ……

        第二天，杰克向菲林走来的时候，他主动把面包篮子递过去。

        杰克笑着：“不错，还挺懂事，喏，给你，我喜欢有眼见的人。”

        他掰了拇指那么小一块的面包团，放到菲林的掌心，仿佛天大的施舍。

        菲林咀嚼了两下，直接吞咽下去，不让咀嚼耗费过多的体能。

        他保持最低限度的活动，紧盯着杰克与他身边人的举动。

        第三天．

        今天之后，菲林就能得到三分之一的面包了，唐宁提前祝贺了他，却只得到菲林敷衍的笑容。

        面包篮子放在床边，杰克走过来，看也不看菲林一眼，直接端起篮子转身离开。

        菲林深吸一口气，让血液在身体中加速流动。

        掌心处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体稍微有些僵直，腹部的饥饿感强烈，不过得益于极少的活动，让他的体力得到了有效的保存。

        他忽然从床上跃起，如同灵活的豹子，翻身垫脚一跃，双腿直接钳住杰克的脖子，同时伸手拉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向后猛拽。

        嘶！

        杰克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放手！放手！”

        呼…

        菲林再度吸气，双脚钳得更紧，让杰克出现短暂的缺氧状态，随后双手骤然发力，拉着头发直接拽下的杰克的一小块头皮。

        强烈的痛苦让杰克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倾倒。

        这一瞬间的动作非常关键！

        在菲林的计划中，此刻必须翻到杰克的正面，让杰克的后背充当软垫，抵消所有的冲击力，否则被摔得最重的人将会是他自己，那么之后的行动就没有实施的可能

        他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动作，在缺乏经验的情况下，每一步行动都是赌博。

        砰！

        杰克的后背结结实实地落地，菲林及时翻到了正面，借着屁股压挤了一下杰克的胸膛。

        赌赢了。

        但还没有真正结束。

        菲林照着杰克的右脸就是狠狠一拳，全当抒发这两日被欺负的抑郁。

        没有时间打出第二拳，他必须应对身后的目标。

        托马斯·格林，六人团的成员之一，杰克的死党。

        根据他这两天的观测，六人团虽然看上去沆瀣一气，但除了托马斯外的四人明显都对杰克抱有不满的情绪，只是不敢讲出来。

        即便他们四人会来帮助杰克，也是在大局将定的情况下，能够第一时间冲向他的人只会是托马斯。

        真实情况印证了他的设想，只有托马斯冲过来，其他四人都处于犹豫的看戏状态。

        菲林残余的体力经过一轮消耗已经不多，他得省着用，面对托马斯气势汹汹的一拳，他选择了单脚半跪的姿势应对。

        嗡！拳风从他头顶掠过。

        和他预想中一样，通过两天的细腻观察，他判断托马斯的动作非常僵硬，虽然他的力气不输给杰克，但缺乏灵活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一旦全力出拳，就很难改变方向，这对菲林躲闪掉第一拳有力。

        轮到菲林出手了，他考虑过直接出拳打在托马斯的下巴上，不过权衡良久后，他最终采用的方案，却是击打托马斯的肋骨。

        唐宁透露过，这里的大多人都是孤儿，孤儿的身份意味着早早进入社会，沾染了不少毛病，比如……香烟。

        房间里是没有香烟这种东西的，他却注意到托马斯时常会有双指微分凑到嘴巴的动作，显然他在之前是个‘老’烟枪，攻击他下方的肋骨，挤压他虚弱的双肺，是相当有效的攻击手段。

        实际效果……

        “啊！”托马斯扭动身躯发出惨叫。

        菲林收敛双瞳，攻击见效。

        狂怒的托马斯再度奔向他，双手化作重锤，向他的肩膀处袭来。

        菲林已经开始喘气了，勉强侧过半边身体，左肩仍然没能逃过重创。

        咔擦！

        菲林感受到剧痛，整个胳膊不仅出现脱臼，更有很大可能出现骨裂的状态。

        痛啊…

        不过，意料之中。

        体能和体力是他的弱势，面对人高马大的托马斯，一点不吃亏是不可能的。

        普通男孩被如此重创，多半都会被疼痛击垮，丧失斗志。

        但菲林不一样。

        他感受不到恐惧，连带着对疼痛的连锁反应也被切断。

        对他而言，疼痛就是疼痛，是独立于精神外的身体反应，想借此让他萌生退意？不可能的！

        砰砰砰！

        鲜血直流，菲林和托马斯身上都挂了彩，衣服被染红。

        菲林骑到了托马斯头上，在狂怒的托马斯想将他抛掷在地上的时候，他直接咬住托马斯的耳朵，牙齿发力，生生将他的耳廓咬断！

        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被砸在墙壁上，断了几根骨头。

        菲林强撑着站起来，左眼已经睁不开，却毫不畏惧地再次冲上。

        托马斯喘着气，看着奔跑的菲林，下意识地做出了后退的动作。

        他远比菲林更加强壮，却在交战不久，萌生了强烈的畏惧。

        他不会惧怕菲林的力量，可他从来没见过哪一个男孩如同菲林这样，一副不要命的疯狂模样。

        这他妈就是个疯子！他怎能不怕！

        几轮交战，菲林还站着，托马斯已经昏倒在地上。

        四个强壮的男孩，还有唐宁那个五人小团体，都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

        菲林喘了喘气，走向杰克的位置。

        昏过去一段时间的杰克恰好醒来，双手撑地，看向面前的血人菲林，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呸！”菲林一口血痰吐在杰克的衣服，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直视杰克的双眼。

        “谁让你醒的？”

        菲林抱住杰克的后脑勺，与自己的额头猛地一撞。

        嗡！头晕目眩，杰克则是再度昏死过去。

        呼…

        菲林重新呼吸，胜利之后，仿佛连空气都要更舒服一些。

        角落里的唐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看着这个前两天被他多次劝阻‘不要反抗’的新人，忍不住在心中叫喊。

        真是个狠人呐！

        铁栅门忽然打开，三名带着棍棒的男子走进，对着菲林、托马斯、杰克三人各揍一棍，然后拖拽着他们走出房间外。

        房间里的血迹无人清扫，血腥味持续了好几天。

        菲林是在又一个三天后回到了这里。

        他的伤势最重，也是三人中最晚回到房间中的人。

        恰好，已经过了饭点，按理来说，他的那份面包早该被人抢走了才对。

        不过，也许是男孩们已经从医务人员口中得到了消息。

        当他回到自己的床边时，属于自己的面包完整的，安安静静地躺在篮子里。

        与此同时，另外十一个篮子也都放在了他的床上。

        每个篮子里都装有半截面包。

        他回头，看向其他人。

        有人眼中明显带着畏惧和惊恐，比如托马斯和杰克。

        更多的，则是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相信自己只需一个眼神，这帮人就会蜂拥而至。

        他取代了杰克。

        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了这间房间的‘头儿’。

        拿起面包，使劲地往嘴里塞。

        面包烤得有些硬，面粉也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对于饥饿的他而言，每一粒面包屑都是不容错过的好物。

        从此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再需要为饱腹而忧虑了。

        ……

        ……

        两个月后，房间外来了一名陌生的女子，按照医务人员与看守者的态度，女子的地位显然比他们都高得多。

        铁栅门打开，女子翻开笔记本，念道：“菲林·西格玛，你可以出来了。”

        当菲林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后，其余的十一人不由松了口气。

        千万别让那个恶魔再回来了！这是十一人共同的想法。

        实际上，菲林的确不会回去了。

        女子为他办理了简单的手续后，直接让他跟着自己离开。

        菲林估计这名女子的年纪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间，胸前的丰满与臀部的翘立让她对男性而言是个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特别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子独有的那种将熟未熟的韵味，相信会让人不少人着迷。

        她的脸色冷漠，除非菲林主动开口，否则她绝不会多说一句。

        菲林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房间，问道。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是茧，遴选优秀个体的地方，恭喜你，成为了这一季破茧的人。”

        菲林似懂非懂，听女子的口吻，能从茧中走出来的人应该不是很多。

        “剩下的人，会怎么样？”

        “也许会成为下一个破茧的蝶，也许永远地待在茧里，成为其他蝶的食物。”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他说：“你在可怜他们？最好不要，对于弱者而言，茧是监牢，却同样是保护，即便让他们走出了茧，也化不成蝶，只能等死。”

        菲林想起当初与唐宁的交谈，对女子的说法有些赞同。

        “然后呢？你们到底是谁，想让我怎么样？”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女子不咸不淡地说，同时从双峰的空隙中抽出一封信，递到菲林手中，“在那之前，我想你会更关心这个东西，是某位大人给你的礼物。”

        拆开信封，菲林的目光凝聚，信里装着的是一张黑白相片，一个与他待过的半球房间相似的地方，居中处的女孩明显就是克里斯汀，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不过眼中的神彩却并未涣散。

        翻过背面，是一行优美的花体字。

        ‘她很好’

        菲林努力保持平静，捏紧相片的边角。

        威胁？还是嘲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克里斯汀暂时还是安全的。茧里的日子不好过，但他对自己的姐姐有信心，她不会倒在那里。

        “我能收下这张相片？”

        “可以。”

        菲林折好，揣进衣兜里，背脊萦绕着隐隐凉意。

        刚走出茧，就得到这张照片，有这么巧的事？

        他抬头看向屋顶的梁柱。

        在那儿，在更高的地方。

        一只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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