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劝架

秦桑离开的第二天，日子依旧平静无波。

        吃过午饭后，燕如碧照例瘫在床上，手边丢着的是翻过不知多少次的才子佳人话本，连书生向小姐表白时的酸话，她都已经倒背如流。

        何其无趣的人生，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求求了，给她来点乐子吧！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房门就被一阵大力推开。

        燕思身边服侍的婢女委露，正跪在她面前不停磕着头，带着哭腔道：“见过王妃，奴婢求您快去劝劝王爷吧，夫人身子不好，怎能禁得起他发这样大的火？”

        真是神速啊。

        燕如碧当即坐起身来，一边穿着鞋，一边还不忘询问道：“你别急，我马上去看看。”

        她拉起委露的手，风风火火地往燕思的院子里赶，动作干脆到跟在后面的小姑娘连眼泪都忘了擦，呆呆地挂在脸颊上。

        委露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毕竟王妃向来孤僻刻薄，怕是会直接将她轰出去。只不过她实在走投无路，才来寻了王妃帮忙，谁知竟收获了这样的意外之喜。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前，燕如碧一马当先推门进去，见身后的委露也一脸着急地要跟进去，连忙压低了声音道：“你且在外边等着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里间传来燕思的哭声，她心下一紧。

        不会吧，秦廷玉不会出手打人了吧？

        她推开卧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不知是茶盏还是花瓶的碎片，三三两两地在地上散落着，秦廷玉死死攥着燕思的手腕，眼中泛着盛怒之下的血红。

        另一名主人公则是头发散乱，额头上冒着细密的冷汗，眼中盈盈含泪，发白的嘴唇上遍布深彻的齿痕。

        看到此情此景，阅遍各大古早虐文的燕如碧不禁有些想歪了去，一时间进退两难，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廷玉俯身逼近面前女子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嫂嫂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不过是给小桑用了些药，让他从今往后再也站不起来而已。你往常并不在乎这些的，怎么如今反而和我置起气来了？”

        “你还敢问我……”

        燕思冷不防举起背在身后的右手，毫不顾忌地向他脸上划去：“我在不在乎是我的事，轮得着你来插手吗？”

        燕如碧懵然看过去，只听到一道细微的皮肉撕裂的声响传来，随后便是秦廷玉捂着脸颊退开几步，地毯上零星洒落下几滴鲜红。

        她仓皇拦到两人中间，将刚伤了人的燕思挡在身后，自己则直面着顷刻便要大发雷霆的秦廷玉，颤颤巍巍道：“二……二哥，嫂嫂肯定是太过着急了才会这样，你不能和她太过计较。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劝劝她……”

        秦廷玉深吸一口气，侧脸的痛意无时无刻不在逼迫他冷静下来，不要伤着阿音。

        她只是一时失去了记忆，忘了他们之前相处的种种而已，万万不能因一时之气毁了这份感情，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想起来。

        “那就麻烦思思了，务必照顾好她。”

        语罢，他深深看了一眼卸了力坐在一边的燕思，大步出门离去。

        燕如碧捂着心口靠在墙上，直到目送那道瘦高的身影彻底离开，才忐忑不安地转过身来，试探性地询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眼前的女子全然失了往日的风姿，软玉般的纤指轻轻拂过染着血渍的刀锋，倏而笑出声来：“别怕，我没疯。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到匕首上，裹挟着鲜血的绯红色坠落在地上，分明寂静无声，却如千钧之重。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刚满十四岁。那时的我被一个喝醉酒的客人纠缠，说要抢我回家做不知第几房小妾，是二哥……秦廷玉救下了我。”

        她下意识咽下那个熟悉的称呼，转而唤了他的全名，哑着声音继续道：“那时的我就这样被他迷了眼。不过想来也正常，我不过是一个在酒楼里打杂的小丫头，没什么见识，遇到这样芝兰玉树般的公子，自然会心向往之。”

        “我舍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为贺姨治病调养，承担了他在书院的花销，因为我觉得既然喜欢一个人，当该如此无私奉献才对，可他却始终把我当成妹妹。后来贺姨临走前逼着他娶了我，我还兀自欢喜着，相信总有一天会让他接受我的心意。”

        “我哪里想得到，他怎会喜欢我这样粗陋的平凡女子，他的心上人是天上的明月。见过那样清莹朗润的人后，又怎会愿意回头，看看生长在阴暗处的寸草呢？”

        “他偶尔也会向我展露温柔，也会关切地询问我的近况，但这都发生在嫂嫂不愿理会他之时。我只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他博取心上人关注的工具，是他眼中最不重要的东西。”

        她捂着眼睛，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间倾泻了出来。

        燕如碧向来见不得别人妄自菲薄，更何况事实远非她所说的那样，温言劝慰道：“这是什么话？他自顾自追寻着他的明月，忽略了你，可这并不代表你的光辉就此湮灭。这只能说明他不是对的人罢了，在对的人眼中，被爱的前提不是盛开。”

        “不是，不是——”

        燕思不住地摇着头，否认道：“我不是在说这个。过去这么久，我已经接受了他不会喜欢我的现实，可他怎么能做出这般下作的事来？只因一己之私，就扼杀了一个孩子重新站起来的可能，让他一辈子都只能困在轮椅上。”

        “这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他该做的事，他毁了我所有的期望。”

        听到这里，燕如碧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令她这般难过的，并非秦廷玉心属他人，而是自己心中对爱情的期望就这样毁于一旦。

        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秦廷玉本质如此，露马脚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早晚会发生的。与其一直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中，不如早早揭开伤疤，免得白白遭受了这样漫长而难捱的折磨。

        可她不能明说，不然同幸灾乐祸有什么两样？

        当务之急应该是让燕思摆脱这样的状态，不再继续自厌自弃下去。

        她蹲下身来，避开沾血的刀锋握住燕思的手，声音柔和道：“事实远非他说的那样，我还活着呢，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燕如碧将自己发现不对后，然后设计换了药的全过程，挑着重点给燕思复述了一遍。

        只不过时间回溯这回事太过离奇复杂，因此她有意无意地略过了这一点，短短一句带了过去。

        匕首坠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真的吗？”

        对面的女子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痕，用力回握着她的手：“原来这么多年的痛苦，都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它的根源所在。若不是你的话，我恐怕再煎熬几十年也寻不到解决的方法。谢谢你，如碧。”

        燕如碧摆摆手，不以为然道：“我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算不得什么。”

        可燕思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忧道：“可如果按你所说，需要从小桑身上获取能量，才能勉强保住性命的话，那你为什么又要送他去书院呢？”

        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冒险。

        “这些事我都考虑过，不会有差错的。”燕如碧端起茶盏递给她，笑容中带着安抚，解释道：“析津书院每逢十日，便可有一日休沐。到那时回来也不迟，我仔细算过的，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哪有你想象的那样紧迫，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大的压力。”

        见对面的女子张口欲言，她连忙双手合十作求饶状，无可奈何道：“这副身子出了差错，我可是要赔上性命的，怎么可能不为自己考虑？”

        “既然如此，我就暂且信了你。”

        燕思饮尽杯中茶水，长叹一口气：“如果到时小桑没有及时赶回来，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我亲自带着你去寻他，万万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燕如碧不住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将她的嘱咐牢记于心，决计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一场闹剧就此告终，她松了一口气后，又看看脚下的一片狼藉，有些头痛道：“以后可不能这样冲动了，万一伤着自己怎么办？若是秦廷玉还有什么动静，你尽管来寻我便是，可不能像今日这样憋着不说，让人白白担心了去。”

        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应当挑不出什么刺来，可燕思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到后来却倏而笑出声来，好似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

        燕如碧鼓着脸颊，忿忿不平道：“燕思，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若真要论起来，我才是姐姐呢，你个小丫头老实听着就是，笑什么笑！”

        “好了好了，如碧姐姐——”

        燕思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难得来了些撒娇的兴致，软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方才是我郑重其事地嘱咐你，现在是你一本正经地教导我，原来我们两个都这么不放心对方。”

        见她撒起娇来，燕如碧再也装不住正经，连声求饶道：“你可别这样看我，我会昏了头的。就此打住，我也不再说你了，但你可要记得我的话。”

        “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才不算辜负了这一段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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