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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抓与不抓(一)


  崇祯十五年四月七日夜,一伙暴徒在三名不法生员的带领下冲击蜀王府端礼门,并以恶劣手段故意损坏悬挂于端礼门之上的太祖高皇帝真容像。
  护国军蜀王府警卫部队迅速出击,将该伙暴徒全部拿下,唯独跑掉了一名核心成员——革废功名的前秀才苏观斯。
  这件轰动蜀地的大事,经过《复兴报》的大肆渲染,时称“端礼门大逆事件”。
  端礼门大逆,与邛州贼乱一起,无疑成为了朱平槿时代的标志性  事件。
  它意味着镇反运动由一府一地向四川全省范围内铺开,也意味着蜀地大镇反从一人一事进入了批捕批杀的高潮阶段,还意味朱明王朝对读书人的政策,由延续三百年的“恩养”,逐渐变成了以后的“又打又拉”。
  多年以后,有好事者重新审视这段历史后指出,邛州事变确是突发性的、偶然性的,但当邛州事变酿成以后,许多的事情的发生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包括端礼门大逆事件。
  蜀王府和四川官府在整个事件中显然并非单纯的被动应对者。他们事实上提前做了许多的准备,甚至在事件的过程中推波助澜,背后干了些并不光彩的小动作。
  当力推改革的蜀世子朱平槿从保宁前线星夜返回,并在新繁兵营亲自指挥镇反后,这场风暴般的大运动必然会加码。
  因为镇反运动本身,就是蜀地大改革带来的副产物。
  一句话说白了:
  大改革必然带来大镇反!而大镇反本身,就是大改革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和组成部分!
  ……
  重新回到崇祯十五年四月七日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冲击端礼门并损坏太祖高皇帝真容像的暴徒们,立即被抓进了蜀王府。卷入谋大逆案件,这些暴徒无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蜀王府。
  得到消息的四川巡抚廖大亨,带着一众属官策马扬鞭赶到蜀王府,亲自查看太祖真容像的损坏情况,并列队在真容像下伏地痛哭。
  随后,满脸泪花悲戚万分的廖大亨会同按察司、蜀王府审理司官员,根据蜀世子朱平槿“快抓快审快杀”简称“三快”的重要指示,在端礼门内对暴徒们进行了连夜会审。
  大刑伺候下,暴徒们纷纷开口。
  详尽的口供极大地震撼了参审的官员。在官员们一致请求下,四川巡抚廖大亨迅速采取了紧急的应变措施。
  抚台严令,省府成都及周边各州县即刻锁城,大索三日,对涉及到的逆反分子一网打尽。
  护国军成都守备团、王府警卫部队、蜀地安全局、四川按察司和成都一府的警察、衙役立即出动,对反迹毕露的犯罪分子实施全城抓捕。
  廖大亨还给蜀世子朱平槿上了折子,除奏报情况,还请求授权各地的护国军守备部队对参与谋反的地方官员、士绅暴徒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包括在紧急情况下实施军事管制。
  成都和川西各府州县的锁城缉拿,变成了对反对派的关门打狗。
  涉及端礼门大逆事件的宗室、官吏、士绅、学生、商人和流氓街皮,在雷霆一般降临的灾难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唯有束手就擒。
  在他们中间,有些人曾经提供金钱暗中支持,有些人曾经上街演讲,有些人曾经印刷揭帖,有些人故意造谣传谣,有些人则是狐假虎威,借机横行街坊的社会渣滓。有些人被捕,不是他们做了什么事,而是他们该做却什么事也没做。当然,还有一些人是因为好奇,差点害死了自己。
  锁城大索,城外的犯罪分子自然不甘束手就擒。
  然而,当犯罪分子得知消息仓促外逃,却发现蜀地处处都有一张大网:
  所有的码头、车行、渡口、街道、隘口、关卡、旅店,乡里、王庄,都张贴着犯罪分子的通缉令。
  肖像、性别、身高、口音、指纹,乃至于黄白两卡的登记号码,所有能区别于其他人的身份信息,全部赫然张贴于墙上。
  许多仓促逃跑的人禁不起全面出动的乡兵们一道又一道的盘问,干脆扔了包袱投案自首。
  黄白两卡的全面推行,使抓捕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身份证,作为国家对公民个人身份认定和管理的工具,第一次向所有人展
  示了它强大的力量。
  一张小小的纸片,在某些人的眼中,却有如一张锋利的刀片,可以轻易划破人的喉咙。
  ……
  大镇反开始后的第三天。
  四月十一日早晨,一个雾蒙蒙湿乎乎的天。
  成都城北的著名寺院昭觉禅林,一批犯人被蒙着粗布雨篷的马车队送了进来。
  这座号称“西川第一禅林”的寺庙,从大明建国伊始,便与蜀藩有着特殊的渊源。
  当年蜀献王朱椿就藩成都,曾奉太祖朱元璋之命,专门请来高僧智润禅师担任昭觉寺住持,并自掏腰包,将寺庙广为拓展,“周围墙垣缭绕七百余丈,绀殿依云,金身撑汉,以致藏阁僧廊,诸天佛祖,莫不宏丽俱备。”
  明制,一百五十丈即为一里,七百余丈则约为五里。京师的紫禁城,周长不过六里五。作为四川最大的宫殿群,位居成都府中心的蜀王府也不过周长五里。
  一座寺庙,大小竟然与蜀王府相当。若说规模,昭觉寺毫无疑问便是当今蜀地的第一大寺。
  昭觉寺藏经阁以北,是一大片古柏林立的幽静森林(注一)。马车粼粼驶过,打破了森林中浓稠的静谧。
  终于到了地方,车夫吆喝着马匹,勒紧缰绳。
  车子尚未停稳,早有大批灰衣黑盔,臂上缠着红色布条的武装士兵涌上前来。他们掀开篷车的车帘,让里面的犯人滚下车来。
  犯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着华贵者,有葛衣短打者。他们哭喊着,哀求着,被士兵们不由分说地拽下车来,被迫沿着林间小道向可怖的森林深处走去。
  他们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命运,但是人的本能,让他们迟迟不愿放弃生的希望。直到……他们看见了林间空地中一个已经挖好的大坑。
  “本王是天家子孙!祖宗有成法,宗室有罪,一律送凤阳高墙圈禁!你们不能杀我,本王要见朱平槿!”
  犯人队列前头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胖子疯狂地挣扎叫喊道。他穿着白亮的丝绸里衣,双手被麻绳反捆在背后,头发四散,脸上还有掌掴的青痕。
  “朱至浚,你谋反时没想想富顺庶人朱至深父子的下场?”一名军官轻蔑地微笑道。
  军官从腰兜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书柬,展开朗声念道:
  “朱至浚,男,皇族,原奉祀德阳郡王,因犯谋反之大罪,按大明律凌迟处死,立即执行!”
  听到凌迟处死的判决,朱至浚顿时两眼翻白,双脚一软,噗通跪了下来。
  那军官微微一笑,继续朗声道:
  “世子仁慈,念及血脉之亲,依大明律八议(注二)之规,法外开恩,着改凌迟之刑为铳毙!
  朱至浚,世子将公开凌迟改为铳毙,那是为你留了脸面,也为我们蜀藩宗室留了脸面!
  这里清净,近旁还有大和尚天天为你念经超度,你就安心走吧!
  莫要怨恨我们,老子既管杀又管埋,免得你的尸身进了狗肚,转世投了狗胎!”
  军官话音刚落,两名强壮的士兵已经不由分说上前,将朱至浚拖至大坑边跪下。
  第三名士兵端着冒烟的火铳快步走上前来。他用尖利的三棱  刺刀抵住朱至浚的左后背,手指摸向了铮亮的黄铜扳机(注三)。
  朱至浚魂飞天外。
  他试图开口哀求,可喉咙像被大团棉布堵住了,不能发出半点声音;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可两支大手死死按住他的肩头,让他不能活动分毫。
  一声巨响,朱至浚的身体猛地挣脱束缚往前一窜,前胸随即如鲜花般绽开,碎肉和着血雾一起喷出,腾起一蓬红伞。
  那开火的士兵乘势向前一脚,朱至浚绵软的身体便如一个石头般扑通滚进了坑底。
  顺利解决了第一名犯人,但那军官并不满意。他对士兵们大喊道:“大家抓紧了!今天活不少!快一点,把剩下的人二十人一组押到坑边来!”
  林间的鸟儿被一阵又一阵巨大的声响吓得四处乱飞,久久不敢回巢。
  它们凄厉的叫声,为空旷寂静的柏树林平添了许多恐怖的气氛。
  ……
  德阳王朱至浚是镇反运动中铳毙人犯的头一名,也是位份最高的一位。
  朱至浚本是镇国将军的头衔。
  德阳一宗断嗣之后,朱至浚根据朝廷对宗室的特恩之策,在嘉靖四十四年奉祀,继承了祖宗德阳王的爵位。
  然而,就算朱至浚得了郡王的爵位,他在蜀藩大宗和各小宗的眼睛里,依然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投机取巧者,在宗室内部政治和经济的分红中处于边缘位置。
  蜀愍王朱至澍的死去,使朱至浚丧失了政治上的靠山;朱至浚个人私生活的放荡和不端,又为继任者朱平槿在宗室立威提供了绝好的靶标。
  蜀愍王过世后不久,朱至浚就被蜀王府右长史郑安民以国丧期间狎妓欢宴之罪弹劾。朝廷很快准了蜀藩之请,给了他除国圈禁的重大处分。
  在春节前,朱至浚靠着行贿扮可怜,骗过了耳根软的郑安民和装圣母的罗雨虹,率家人走出了高墙,住进了一座还算将就的院子。
  然而,本应从此夹起尾巴做人的朱至浚并没有忘记除国圈禁之仇,开始小心翼翼地联络那些丧失庄园奴仆的蜀藩宗室以及反对朱平槿的大臣和士绅。
  然而,尽管朱至浚觉得自己非常小心,但还是很快暴露了。
  郑安民的自保性主动揭发只是朱至浚暴露的一个次要原因,个别蜀藩宗室的秘密揭发是另一个次要原因。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原内阁次辅王应熊与京师首辅周延儒的秘密通信被军情局截获。
  在被截获的书信中,王应熊暗指蜀藩宗室中有郡王小宗是朱平槿的死敌。将来朝廷处分朱平槿,该人可以里应外合,为朝廷稳定蜀地献上一份大礼。
  死敌富顺王父子已经凌迟,剩下的最大嫌疑人当然就是朱至浚。
  朱平槿对朱至浚恨得牙痒,但数月间一直隐忍不发。这次镇反,朱至浚便上了黑名单的头一位。
  四月七日子时未过,朱至浚便在床上被拿下,同时被拿下的还有他的家人奴仆和数十位德阳一系的将军、中尉。
  在朱至浚书房的暗格里,蜀安局的办案人员搜出了数十份书信。根据这些书信,又扯出了数十人,其中还有三名颇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致仕的前内阁首辅绵竹人刘宇亮;
  彭县进士龚完敬;
  云南巡按嘉定人罗国献。
  这三人,都是在整个四川极具影响力的士绅领袖,而刘宇亮、龚完敬又都被蜀世子朱平槿特聘为蜀王府参事室的参事!
  这等大事,办案人员当然不敢耽搁。
  调查报告很快呈交蜀王府首席军机大臣、四川巡抚廖大亨。
  然而廖大亨并没有像处置德阳王朱至浚一样很快做出处理决定。
  有人看见廖大亨的首席谋士、便宜小舅子刘先生进了抚台衙门。也不知刘先生给廖抚出了什么主意,总之不久,军机秘书孙先生便传出了廖抚的口信:上奏世子。
  但是,上奏不等于坐等。嘉定人罗国献尚在云南,其家人暂不惊动,至于刘宇亮和龚完敬,立即通知绵州方面,一个字:抓!
  不是抓一人,而是一族皆抓!
    
  注一:昭觉寺以北的地区,今天已经被隔出他用。
  有兴趣的书友可以自行浏览地图,再想想意味着什么。
  据老辈们讲,解放初期的镇反,那地方就是用来咔嚓反  共救国军的。当然了,人犯不会用马车运来,而是卡车。一卡车又一卡车。
  注二:八议,即大明律中规定的“议亲、议故、议功、议贤、议能、议勤、议贵、议宾”。
  以前这些规定一向被作为封建法律“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的特权来批判,现在再想想,也确有其现实合理性。
  处理正G级罪犯,能与普通罪犯一样吗?
  QC监狱,岂是一般犯罪分子所能进去?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会不会与所有绝对化理论一样,过于理想化了?
  注三:枪毙犯人,之所以要用刺刀抵住人犯后背再开火,主要目的有三:
  精确射击,节省子弹,刺刀戳住的位置即为弹着点;
  控制枪口与身体之间的距离,防止因为射手过于紧张,枪口与人体过近导致枪口堵塞炸膛;
  最后一点,方便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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