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十仙会总部就坐落在皇城外的一处古庙之中,  古庙破旧，遮掩在草木之中,  除了一扇掉落了不少红漆的木门之外，没有一点鲜艳的色彩。附近只有荒芜的草地以及稀稀落落的树木,  行人走到这里,  可能都生不起任何一点探究的欲望。

        十仙会成立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  至少对于凡人来说，已经很久了，这里收拢着不少对修者心怀不满的人，历代流传，渐渐演变。刚开始会员之间只是彼此慰藉，后来慢慢的开始相互帮助,  再慢慢展到如今这种样子。

        其实当年的十仙会,  并不叫十仙会，而是却尘盟之类奇奇怪怪的名字，因为曾经受到过朝廷和其他势力的清扫镇压，所以成立以来，盟会更改过不少名字,  只有最初的主旨一直没有改变。

        不过自数十年前毫无征兆突然改换过往的名字，变成了如今的十仙会以来,  这个组织就再也没有吃过什么大亏,  反而伴随着越来越严密的制度,  疯狂扩张。

        会中老资格的人挺多,  可是核心人员并不多,  因为早年展时候挑选不严格，导致了信息外泄，才有了数次灭顶之灾，尽管因为神秘的传承，次次都险险挨过来，但元气大伤却都避免不了。这样的情景导致了十仙会规章制度越来越严明，而核心成员也越来越保密严格。

        历经诸多劫难，蓬勃展的十仙会，早已不是当初单纯的心灵慰藉场所，它聚集了无数种怨恨的人，主体虽然还是对修者的怨恨，但是其中已经囊括对朝廷不满，对他人不满，对人生不满，对命运不满等等不同的人。

        这群失败的可怜人开始渴求更多，能力之内的，也有能力之外的。

        而这种扭曲的情绪，无尽的贪婪，不智的野望，不仅是收纳会员时的刻意挑选，也是十仙会在一次次集会中慢慢培养出来的。

        十仙会，早已变成了一个扭曲又充满不幸的欲望养殖场。

        而他们如此行事的底蕴，来自于十仙。

        十仙，并非十个仙人，而是“食仙”！

        曾经，在凡人的眼中，仙人高不可攀，毁天灭地，为所欲为，但是在一次次神秘的祭司和长时间修行的集会中，仙人被拉下了神坛，成为了十仙会众极度渴望需求的“食物”。

        十仙会凡是能经受考验者——那些通过考验的会众基本上心中有着无限的怨恨——就能修行十仙会的某种炼气决，但是这种炼气决无法依靠自己修炼提升，只能通过“吞噬”仙人血肉升级！

        渐渐地，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凡人，不需要修炼就能拥有一些神奇的能力，比如夜晚视物如白昼，力气变得更大等等。

        凡人，体验到了“变强”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源于仙人的一点点小付出。

        十仙会最严密的总部，就困锁着这样一个仙人。

        他早已陷入了昏睡，却被人以特殊的封印困锁在原地，他的血源源不断的流出，一有断流就会有人给他喂食一种汤药，偶尔仙人身体的某个部位还会被人使用一把黑漆漆的匕割下血肉，而在自身功体的修复下，血肉会慢慢长回去。

        就这样，明明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现在却沦为了一具源源不断的血肉提供器。

        公良楚正默默注视着这位既落魄又可怜的修者。

        他连续十数日，不停奔波于苍龙帝国各处繁华大城，又实地勘察了包括小野庄在内的十二处被灭村落，最后才找到了这里。

        刚开始的时候，公良楚也不清楚十仙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仅仅是猜测，有人或者魔或者妖之类的东西，正借助十仙会这个有利工具在苍龙帝国兴风作浪，并且目的直指人族修界。

        很不幸，公良楚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做事都随心所欲，在旁人看来恶劣至极，却有一个顶尖修士拥有的通病。

        那就是控制欲强烈。

        因为对自己力量的绝对信任，所以修界最顶尖的那一批修士，都有不同程度上的控制欲，这种基于强大力量、源于淡薄情感的通病在各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也不尽相同。有人在乎种族，有人在乎生命，有人在乎血脉，也有人在乎宗门一类的东西。这种控制欲还有可能并不是具体体现在某一样事务上，而是表现在行事作风上。

        总之，这通病就是修士心中明了却无法真的完全摒弃改变的个性。即使最温和的修士，也会有自己想要掌控的事情，这是对实力的骄傲和肯定。

        修士修仙问道，求得是长生，终究不是石像泥塑，能做到真正无血无泪无心。

        公良楚的控制欲经常冒出来，不过因为他的修为并不高，所以也不严重，但是涉及到人间修界的问题，他就不肯善罢甘休了。

        作为人间界的巨头之一，楚沧澜十分厌恶胡乱搞事的人，而公良楚自然也很好的继承了这个特点。

        公良楚原本确实没有现十仙会的根本目的，虽然在街道上带徒弟闲逛的时候，的确看了某些异常，但是当时他也只是以为有凡人兴起邪教，想要搞大事罢了。凡人寿数太短，终究逃不过功名利禄的吸引。而他们就算祸乱普通人，也和修士的关系不大，公良楚并没有打算出手干预。

        后来他为了云折思，开始调查浮云山之事，才渐渐现了不对劲之处。

        浮云山十二处村落被灭，其实仔细查看起来，并不是一件事，也不是两件事，而是三件事十分恰巧的综合在了一起。

        小野庄被焚，的确是修士斗法波及到了村庄，这件事毋庸置疑，更有云折思亲眼所见，所以当初公良楚在地图上标记一个火焰符号，也只标记了这一处。因为，十二处村落被毁，虽然也有其他村落被焚烧过，但是只有小野庄是被修士，也就是凤羽族那只鸟给波及到的。

        其他十一处村落，有九处是山崩地裂，村民全部失去踪迹，尸体也没有留下。这不是修士波及，而是浮云山异宝出世留下的因果。

        公良楚不确定那异宝到底是什么，但他能肯定，那异宝不仅威力强大，而且可能不是什么来路正当的东西，走的可能是血祭之类的邪路。

        剩余三处村落有焚烧迹象，所有人都消失无踪，这三处才是让公良楚锁定十仙会为目标的证据。

        因为那些民众根本没有死，只是全都失踪而已。

        为什么？

        苍龙帝国不禁奴隶买卖，需要人口的话，其实购买奴隶要比其他方式更轻松。除非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人口，更是特定人口，并且人口的来历最好不能外泄。

        公良楚是修士，但修为不高，更不擅长掐算观星占卜之术，那是玄天宗子纯神棍最擅长的，所以不可能随手一算便知晓事情的大致脉络。

        当然，当神棍也有当神棍的坏处，推算天意有时候也会被天意戏弄，作为过来人，公良楚可以摸着良心说，那种感觉并不好。

        好在，公良楚从来都不是一个笨蛋，有些事情不能推算，却也难逃他的眼睛。十二处被毁村落之间的奇特差异他也早就明了于心，实地查看所有情况后，他立即将重点放在了寻找三个村落下落不明的幸存者上。

        三处村落虽被焚毁，却只是凡火，烧的并不干净，公良楚翻检出了一块不知如何被遗留下来的金钗。

        真金不怕火，凡间的大火终究烧不掉所有的线索。

        借助这根金钗，公良楚顺藤摸瓜摸到了十仙会的总部。

        第一次夜探十仙会，公良楚自然现了那些神神秘秘会众身上的奇怪感觉，不是灵力，也不是秽气，却绝对不是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力量，担心背后有修界之人插手的公良楚考虑了一下，并没有冒然探入。

        后来他从各方观察搜集信息后，才真正找到了这十仙会隐藏在背后的秘密，以及那足以掀起修凡两界轩然大波的来龙去脉。

        普通的十仙会成员根本不知道他们‘食’的是哪位仙，甚至不少成员都胡乱猜测，也许他们吃的喝的只是十仙会高层走运捡来的仙人尸体，就和他们当中有些穷人会去乱葬岗捡尸体一样。如此一来，一般的十仙会众就更不可能知道仙人到底被安放在哪里。

        公良楚纵然手段非凡，找不到真正的知情者也是徒劳，所以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找十仙会的领头人。

        但是那神秘的会长几乎从来不出现在人前，十仙会高层见过这位会长的都不多，只有每次大祭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公良楚可没有那个耐心等一年一次的大祭。

        他很干脆的从十仙会的总部开始找。

        好在，他终究是修士，而十仙会背后从种种迹象上来看，的确有修者插手，可是这个修界的败类并没有时时刻刻坐镇十仙会，公良楚将十仙会总部隐藏在地底的暗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其他修士。

        除了那个被人困在封印之内，如同牛羊一般蓄养待宰的修士。

        是立即将人救下，还是不打草惊蛇，再找机会找寻幕后黑手？被困在这里的倒霉蛋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公良楚摸了摸下巴，罕见的有些举棋不定。

        说来这件事他原本有意给苍珣练手的，所以一开始调查的积极，插手却不积极，但是现在苍珣摆明了全副心思放到了皇室之事上去，恐怕没这个空闲了。

        更何况，公良楚眼神有些幽深，看了皇城一眼。

        向仙宫的那一位坐镇苍龙帝国都城八百年，就算一直淡泊名利不问世事，紧守仙凡之别，也不可能心大到对这种事情丝毫不知。这背后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还真的说不清。

        “原来公良道友已经到了吗？”一阵悦耳却又带着玩世不姿态的声音传来。

        公良楚看了一眼来人。

        玄天宗内门非常普通的道袍在此人身上，被穿戴的潇洒不羁，别有一股傲气浩气在其中，令人观之忘俗却又会觉得此人冷峻不讲情面。

        如此矛盾的气质，公良楚自然不会忘记，淡然一笑：“太叔道友动作倒是快的很，刚代师收徒，便又来关心天下大事了。”

        两人居然在这黑漆漆的地宫之中嘘寒问暖，你来我往，好不轻松惬意，但这种热闹的气氛配合着躺在封印之中丝毫不动的被困者，以及那还在汩汩留着的仙血，便添加了一份诡异之感。

        终究太叔浩歌太年轻，没忍住：“所以，这个人怎么办？”

        公良楚十分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来救他的？”

        太叔浩歌忍不住嗤了一声：“别告诉公良道友你看不出此人出身。”

        不错，这被封印的修者并非人族妖族，而是灵族之人。

        “太叔道友出身名门，可看出外头那些凡人修炼的是什么邪术？”公良楚把问题踢了回去。

        太叔浩歌皱了皱眉头，说：“凡人无法修仙，纯粹是身体之中没有先天灵根，所以无法控制容纳灵气，他们这种情况，我也没有见过，甚至可能以前修界之中从来都没出现过。”

        公良楚见太叔浩歌看着自己，一副对他有所期待的模样，有些苦恼的说：“别看我，若是知道这邪术来历，我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和你废话了。”

        两人彼此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正在为难之际，突然双方似乎都感应到什么，公良楚向左，一个飞纵，躲到了这座地宫的巨大石柱顶端，太叔浩歌向右，身形一闪，手中同时出现在了一件薄纱状的法宝，悄无声息的遮盖，便彻底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公良楚挑了挑眉，没出声，将自己的精力转移到正在走来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袍子，肩披黑色斗篷，头上也扣着黑色纱帽，十分有见不得光的自觉。

        这人不是修士，可是他身上的违和感更严重，走路几乎悄无声息，与周围的环境融合为一体，比修士的敛息术更隐蔽。

        公良楚心念一动，身上挂着的一块玉符微微闪了一下。

        这玉符是隐匿符咒，高等级的那种，一次性用品，公良楚原本没有太过重视来人，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果然，黑衣人虽然不是修士，但是感官或者神识也有可能是其他感应方式十分敏锐，居然朝着公良楚躲藏的地方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后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后，才静静站立在被封印的那个灵族修士面前，双手合十，默念咒语。

        公良楚与太叔浩歌双双心头一震。

        他们并不知道那黑衣人念的是什么咒语，但是这个姿势，这种环境，让他们一起想到了什么。

        诅咒/控灵！

        太叔浩歌阅历终究不如公良楚丰富，所以看到这种场景，第一个反应是诅咒。

        诅咒的传承在人间界并不多，擅长这东西的，大多数都是非人种族，多是依靠血脉天赋、咒语、施术物品三样要素施展，少部分诅咒可以和机关或者阵法结合，比如当日引秋藏月在叩天阙之中，就曾中过群芳妒这种麻烦诅咒。算起来，比起一般的术法，诅咒解除条件要严苛的多。

        而公良楚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诅咒，而是控灵邪术。

        虽然这两者之间施展的形式有些类似，他这种门外汉也看不懂到底有什么差别，但是他能看到场外的东西。

        对着一个完全被封印，已经变成自己手中血肉提供器的修士施展诅咒有什么价值？完全没有，所以不可能是诅咒。

        但是对着一个灵族修士施展控灵术就不一样，能动能打、完全听命于你、甚至可以将自己的修炼物资吐出来的傀儡，将是一个多大的诱惑。

        别说凡人，有时候这种诱惑，可能连同为修士的人都无法完全拒绝。

        够胆！

        无论是无知愚蠢才如此胆大包天，还是早已孤注一掷的向天搏命，公良楚都已经开始佩服这个大概是十仙会现任会长的黑衣人了。

        此人做的事情是不对，却并不妨碍公良楚赞赏这人的勇气！

        黑衣人默念了大概三四个时辰的咒语，最后却是一口鲜血喷出，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就连遮住面容的斗篷纱帽也都划下来，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十仙会的现任会长，敢‘食’真仙的疯狂人，剥开了披在身上的伪装，居然只是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人。

        十仙会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修炼法诀虽然能让普通人拥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力量，但是显然，这法诀并不能让凡人脱离肉体凡胎，延长寿命。

        公良楚看见黑衣人的相貌，心中不用多思索，都能猜到，十仙会现今急展，最大的目标可能就是将这奇怪法诀再进一步，或者是通过其他修界方式能获得更长久的生命吧。

        无论是什么仇恨，什么利益，什么情感，在生死面前，大概都不值得一提，不仅凡人如此，修士亦如此。

        不为长生，哪里来的修界昌盛，不为长生，哪里来的百死无悔，不为长生，哪里来的逆天而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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