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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想要移走的玉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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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时分,晨鼓的钟声尚未敲响,  各坊市的大门紧闭,大街上静悄悄的,连更夫的打更声都听不到了,只有见军士们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

        星月隐在云层中,天上看不见半点光,  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然而宫城中却有多处火光亮起,火光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不祥的红色,  不时传来的兵戈相交之声更加深了这份不祥。

        萧赜站在建章宫的檐下看着挂在屋檐下的明角灯,  凉寒的夜风将明角灯吹得晃动不休,烛火明灭不定,似随时都要熄灭。萧赜幼时曾听老寺人*说,  宫里的物件都有些邪性,  尤其是老物件,  他原本不信这些邪说,可却觉得老宫侍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他还记得大父*在时这些明角灯只要一点上,  大半夜的都能把半边天照亮,  可现在——

        萧赜微微摇头,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正要出宫,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声,  “阿兄!”

        熟悉的呼声让萧赜脸色微变,  他侧身望去,  只见一窈窕的身影朝自己奔来,萧赜疾步上前,迎上了来人。来人见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想要扑入萧赜的怀中,却被萧赜握住双肩,他难得厉声喝问道:“阿镜你怎么在这里?”他明明安排了人手送阿镜出宫了,为何阿镜还在这里?

        谢兰因闻言眼眶红了,“阿兄,我来接你啊!你不陪我跟阿菀一起走吗?你不是说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吗?我们还要给阿菀生个阿弟!”

        谢兰因是萧赜的舅妹,两人青梅竹马,萧赜向来视她若掌珠*,从不曾高声责骂过一句,眼见心爱的妻子伤心欲绝的望着自己,萧赜也心如刀割,可他面上毫不动容,只冷着脸对妻子身后的舅弟道:“阿虎,快带你阿姐离开。”

        “圣人,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走吗?”谢洵最后劝着表兄,“大兄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尚有数百死士,不愁离不了建康,只要离了建康,河东王就不可能再抓到你了。”他不懂圣人为何不愿意跟他们离宫?

        “离宫之后又如何?”萧赜反问。

        “河东王行逆臣之事,天下群起而攻之,圣人随我们出城,再集结天下群雄——”

        谢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赜打断了,“然后天下再起兵乱,诸王内斗,让索虏*有可趁之机,断送我们萧家的江山吗?”

        萧赜的话让谢洵无言以对,谢兰因睁着泪目看着夫婿兼表哥,“阿兄,所以你就要抛下我跟阿菀了吗?”

        “阿镜。”萧赜愧疚的望着妻子,“我不能走。”他不能走,他一旦离宫,民间定有无数打着他旗号的逆贼起事。萧赜也恨王叔河东王有不臣之心,可再恨他也不想断送萧家的江山,国朝再也经不起大动荡了。

        萧赜仰头看着几乎跟朝霞烧成一片的火云,只要多给他五年时间,如果他能早出生五年,如果大父再多活几年,不让他六岁便登基,他又何至沦落至此?时不待我!

        “阿兄——”谢兰因紧紧的搂着萧赜,一声声泣血唤着他。

        萧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谢兰因的鬓发,“阿镜,出去后带着阿菀好好过日子,若有——若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萧赜不忍阿镜陪自己死,更舍不得她孤苦一世。

        阿菀是萧赜和谢兰因唯一的孩子广陵公主,两人爱若珍宝,想了许多名字都觉得配不上女儿,只能先给爱女取了个小名“阿菀”。菀有草木茂盛之意,两人只盼爱女能平安健康的成长。

        谢兰因颤声喊道:“阿兄——”她还想说话,但萧赜的手已经捂上了她的口鼻,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袭来,谢兰因顷刻便软了身体,失去了意识。

        萧赜将昏睡过去的妻子递给了谢洵,“阿虎,你们快走,别耽搁了。以后阿菀就是你们谢家的女儿。”他顿了顿,长叹道,“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说罢萧赜苦笑,他当年同阿镜读史时曾嗤笑亡国之君才有此言,没想到自己竟有说此语之日。萧赜苦笑,他死后萧家的江山又能支撑多久?

        谢洵看着神色决然的姊夫,咬了咬牙,抱着姐姐,单膝跪地道:“臣粉身碎骨亦不负陛下!”说罢起身带着阿姐匆匆离去。

        萧赜送走了唯二的牵挂,心头一松,握紧手中的佩剑,他不愿离去,但也不会俯首就擒。

        建元九年六月乙酉,武昌王综及大将军李温叛,纳河东兵,都城陷。侍中王奇请帝避走,曰:“河东逆贼势旺,然君贵为天子,民心向之,可避走武林,再四集援兵,讨逆贼,取京口,破其籓篱,扼其户槛。”

        帝曰:“朕若发兵,索虏必乘虚来袭,朕岂能因一己之私,令百姓俱陷涂炭?”遂拒。又曰:“国朝无降帝。”乃崩于建章宫,年十六。自侍中王奇而下从死者数十人。

        《梁史本纪》,昭皇帝讳赜,字物宜,小名善孙,小字承嗣,成祖孙,懿惠太子长子也。母谢氏。中兴二十五年九月,立为皇太孙。帝姿貌端华,从容弘雅,见者以为神人。生而颖慧,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

        性仁厚至孝,年五,侍成祖疾,昼夜不暂离。成祖抚之曰:“儿至孝。”中兴三十年五月成祖崩,辛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建元元年。时帝幼冲,未亲国政,太皇太后李氏临朝摄政。建元元年二月,追尊皇考曰文皇帝,皇妣谢氏曰文安皇后。建元六年,迎谢简女为后。

        建元九年六月,时河东王厉帝绩反,帝崩于建章宫,皇后谢氏殉。厉帝遣使葬帝后于成祖阳陵。七月,诸臣请封帝后,及加庙谥。厉帝追谥曰幽皇帝,后曰幽皇后。大齐始元元年,齐太宗诏廷臣集议,改谥曰昭皇帝,庙号仁宗。皇后谢氏曰昭德皇后。

        史家赞曰:帝少有大度,外柔内刚,亲政之初,轻徭役、减重赋,以仁驭下,公道为先,实有为之君。及乱,又怜民生而不动兵,乃蔼然仁者。惜受制权奸,英年惨死,可为浩叹。

        秦纮今年才六岁,但已经上了三年学,蒙师是秦宗言的心腹谋士,他住在公主府时还有谢简时不时的教导,所以课业学的很扎实,就是拳脚功夫稍弱了些。但他年纪还小,还不到习武的时候,秦宗言只让亲卫给他打基础,不让他过度耗损身体。

        秦宗言满意的放下儿子的功课,“我听陈先生说你蒙书学的差不多了。”他跟慕容氏十二岁成亲,直到慕容氏去世,成亲有七年,可七年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不满半年,要说夫妻感情有多深厚是假。

        但慕容氏是他表妹,就算没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亲情,秦纮又是自己仅有的嫡子,将来要继承自己的大将军之位,他怎么可能不上心?秦纮身边的小厮、侍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就是给他启蒙的蒙师都是他的心腹谋士。

        “就是把蒙书背完,不敢说学会。”秦纮垂着手说,他容貌长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若雪、眉目如画,若不是穿着男孩儿的装束,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女娃娃。他生母早亡,父亲对他只有教导,从无亲近,自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他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言行举止不说宛若成人,也是极有章法的。

        儿子的言行举止让秦宗言十分满意,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就是骑射方面差了点,等这次回去,跟你几位兄长好好学骑射。”

        秦宗言的话让秦纮惊愕的抬头,“大人,你要带我回去?”

        秦宗言见儿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底闪着水光,他心也难得的软和了,“不错,你也年纪也不小了,该跟我回去了。”

        “那皇命——”秦纮迟疑道,他当然愿意跟父亲回六镇,可当年是先帝下旨不让他们回去的,父亲能违背先帝旨意吗?

        “为父自有计较。”秦宗言说,他继母如今年纪大了,她也是京城出来的贵女,想来很乐意携子媳孙辈落叶归根。

        秦纮垂手温顺的站在秦宗言身侧,双手微微颤抖着,竭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秦宗言因为秦纮是承爵的嫡子而多有看重,秦纮对父亲也没太多的孺慕之情,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要回六镇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在长安,不去六镇、没有站得住脚的军功,即使他是父亲的嫡子,也不可能坐稳大将军之位。而以他的身份,不当大将军,就只能去死了,他那些庶兄弟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将军,谢中书派人送请柬来,邀郎君今晚过府叙旧。”秦宗言的亲卫递了一份请柬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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