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日常生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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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写课堂笔记, 把先生说的话记下来。”谢知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在没有电脑没有一切娱乐的古代, 谢知很享受将所学知识温故而知新的感觉。
“你已经能认这么多字了?”六娘吃惊的问。
“我时常会跟阿耶、阿姑写信,他们教我认了不少字。”谢知说,这也是实话, 她父亲和阿娘担心家里孩子太多, 祖父会顾不上她, 时常会给她寄一些他们自制的、趣味十足启蒙童书过来这些都是谢知当宝贝一样的藏好,她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翻。
她简繁字体顺利转化能力,还是看书看出来的。公主府女孩子们是五岁开蒙的, 这五岁是指实岁,所以谢知也是过年前才正式进入学堂, 所以六娘才奇怪她为什么入学一个月不到就会写这么多她不认识的字。
但六娘并不了解, 在梁国谢氏宗族,族中弟子基本虚岁五岁就开蒙了,也就是她们三岁的年纪。谢知虽然满五岁才正经进学,但她早开蒙了, 她刚出生,她傻爹就开始拿着左传给她讲里面的故事,后来谢灏也继承了萧赜的习惯。等谢简把孙女领回家,谢兰因又写信特地叮嘱父亲一定要天天给女儿讲左传。
虽然谢简觉得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念书很蠢, 可女儿再三提醒, 他也只能抽空给孙女讲几个小故事, 大部分时候他都让书童对谢知照本宣科的读书。等谢知满了三岁,谢简就有空给孙女讲几堂课,没空就让书童教孙女背书。
从《急就篇》开始,《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八部蒙书一本本的读下来,也不求甚解,只要会背、能认字即可。三年下来谢知已基本能熟练转化简繁体了,所以她才一入学堂,刘先生就开始讲诗经、尔雅和说文,寻常幼童入蒙学就要先认字的。但这些她不会跟六娘说,她五个姑姑情况跟自己不一样。
“你在学诗经?我可以跟你一起学吗?”六娘期待的看着谢知,她比阿菀大了两岁,可阿菀都认了那么多字,入学就能学诗经,她还在学急就篇。
“可以啊,反正先生一会还要来上课。”谢知说,心里却暗暗叹气,家里几个女孩子中就六姑不上不下,地位尴尬。
“那你去跟先生说好不好?”六娘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看着谢知。
谢知看着六娘,不过七岁的孩子,就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打算了,果然没爹娘照顾的孩子容易早熟,谢知是成年人的心里,自不会跟六娘计较,她婉转的提醒六娘:“六姑出门跟祖母说过吗?天气这么冷,祖母会担心你的。”
六娘苦笑,她哪里敢跟母亲提这件事?
谢知没吭声,她已经提醒过六娘,去不去做就看她自己。
“六娘子,你最近读了几诗经?”刘先生看完大郎、二郎的作业,又过来问谢六娘的功课,六娘还在学蒙书,诗经并不是她的授课内容,她是私下看了?
“我才自学了两,好些字都没认全。”六娘子羞愧的说,随即又期盼的看着谢知。
谢知说:“先生,六姑想跟我一起学诗经。”
刘先生想了想道:“六娘子的课业进度跟小娘子不一样,六娘子若是想学诗经,以后可以辰时过半的时候来书房,我先给小娘子讲,再给六娘子讲。”横竖都是讲诗经,他都可以把诗经倒背如流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学生。
在谢知没上学前,刘先生对谢家女儿的课业是绝望的。时下书籍珍贵,笔墨纸砚皆是有钱人在用得起奢侈品,因此莫说女子,就是男人读书认字的都不多。且魏国是外族当政,重武轻文之风盛行,不认字的贵族弟子都比比皆是,更别说不认字的贵女了。
哪怕陈留虽贵为公主,也就认两个字罢了,真让她说什么学问,她是说不上来的。可谢家不一样,谢家是辈出名士才子的名家,才女也不罕见,比如梁国成祖的元后谢氏,就是举世皆知的才女,可惜红颜薄命,二十就薨逝了。这样的人家,刘先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像谢家五位女郎一样的人。
要说谢家五位女郎资质驽钝也不是,她们就是最普通不过、被家人娇惯着的小女郎。他讲课她们也能听懂,但听完就不肯复习,也不知道回去再预习明天的内容;临帖要人哄着,手一酸就要丫鬟揉;上学是分季节的,冬季不上学,其他三季即使有课,但气候寒冷或是有刮风下雨的天气,她们也不会来上学。
上课的时间也是不定的,一般她们会在巳时来上课,或巳时过半,但一到午时肯定要下课的。这么一点学习时间,就算是天天授课又能学到多少?谢家三娘子一篇急就篇学了一年半。后来启蒙的四娘子、五娘子和六娘子进度还比三娘子更慢。
显然谢太傅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他只让自己给女儿讲三本书——急就篇、礼记内则和诗经,都不求理解细讲,只要会背诵即可。刘先生本来以为这是谢家女郎三五年之内的教材,等后来才知道这是要学到她们出嫁前的教材。
要不是有谢大郎、谢二郎珠玉在前,又有谢小娘子后来者居上,刘先生都怀疑自己教了假谢家人。如今六娘子愿意刻苦用功,刘先生求之不得,谢家的女儿怎么能尽是略识几个字的俗人?总要有一两个才女才行。
当然刘先生并不知道,谢简也是自我开解了许久才接受自己可能会有五个不学无术的女儿,他自负智绝过人,走一步算百步,也从来没在人生的前三十五年想过,自己会有为操心女儿功课的一天。
平心而论,宁馨称不上聪明,资质跟大郎、二郎相差甚远,但也谈不上笨,她就是贪玩、不肯上进,一本急就章她学了一年半,内则学了一年半,都十岁的大姑娘,诗经才背了一半。谢简也不是没管过女儿,可每次都被陈留拦下。
至于后面四个庶女,她们心思更简单,上学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有几个孩子愿意天天早起读书?且谢家富贵,她们又有尊贵和善的公主嫡母,她们何必跟侄子一样辛苦?侄子他们是要当官的,她们又不需要。
所以公主府除了谢六娘,别的小娘子都觉得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也就是谢简和刘先生要求高,长安城里像她们这样能认字、会算术、背诗经的,做几打油诗的贵女,对外都能称才女。
六娘子的个性跟别的姐妹不同,或许是庶女养在嫡母房里的缘故,她格外的好强,其她姐妹不求上进,她却很好学,可看到三姐、四姐、五姐功课不好的事,她就能脑补出一部宅斗大剧,以为是公主压着三个庶姐,不让她们功课比三姐好,时常偷偷私下看书,不敢告诉别人。
这点浅显的心思就是谢知身边才十二岁的笔墨丫鬟都看出来,家里还有谁不知?谢知让她告知公主,就是想让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祖母贵为公主、祖父是太傅,宁馨出身就比大部分人都优越,她的身份让她完全不需要要才华来点缀。她当然可以想读书就读,不想读就不读。
如果说陈留会因为女儿学业不好而打压庶女,她也太小看陈留了。她一个庶女再有才华,将来还能跟嫡女比?与其这么遮遮掩掩的偷偷上学,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跟陈留提出来,陈留说不定还会看高她一眼。可惜六娘子并没有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里。
比起谢知的不以为然,刘先生对六娘子的态度温和许多,弱者总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同情心,先是态度温和的解答了六娘子的问题,又教她认全不认识的字,才翻看谢知的功课。她写了一句咏雪的五言打油诗,不是很出挑,但格律对仗也不是太工整,刘先生满意的点头,小娘子的年纪能写出一五言诗已经很不错了。
都说写诗是现代人的弱项,其实也不尽然。所谓熟读唐诗三百,不会做诗也会吟,作为被高考噩梦反复折磨的现代学生,背过的精品的诗词何止三百?基本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都会做几打油诗。大家会觉得自己写诗不好,是因为大家平时接触的都是精品诗词,其实多看某位十全老人写的诗,大家都能找回自信。
刘先生先指出五言诗的不足之处,然后翻开字帖让谢知临摹,字帖是谢简写的,内容是她今天上课的内容,他用楷书、隶书、篆书各写了一遍,谢知今天的功课就是临摹这份字帖。
谢知不在坐在胡床,让下人换了一张高些的长案,她站在长案前,用蘸水的毛笔在特制的薄青石板上写字。她现在手还没练熟,每天总是现在青石板上临摹,等临的感觉差不多后,才开始在纸上临摹。这物质不达的时代,纸是作为奢侈品存在的,即使公主府可以无限量的供应她书写的蚕茧纸,谢知也不忍心这么浪费。
刘先生很欣赏谢知的行事,生于富贵之中却懂惜福,难怪太傅如此重视这个孙女,一直叮嘱他严格要求她,可惜她是女郎,不然二十年后谢家又会多一位名士。刘先生见柳娘子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吩咐侍从也端来一张长案,指导六娘子临摹
书房里一时寂寂无声,只偶尔想起纸页翻动的声音,六娘子神色有些恍惚,这才是正经上学的样子。她偷瞄了一眼谢知,打定主意一定要跟阿菀一起上课,她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吱呀”轻轻的推门声响起,众人还以为是下人进出的声音并没有在意,但随着谢大郎一声惊呼:“圣人!”所有人一下站起来,刘先生急急的走出屏风,果然是身着便服的圣人站在书房门口,众人连忙上前见礼,口称陛下。
拓跋曜喜好玄衣,即使便服都是玄色的,他今年才八岁,按说小孩子穿深色衣服很少会好看,可他就能将玄衣穿着出类拔萃,谢知暗忖,大约书上说的帝王之气并非虚构,皇帝当久了气度总归跟常人不一样,哪怕拓跋曜的皇帝之位名不副实。
“尔等不必多礼。”拓跋曜漫不经心的挥手对众人道,太上皇帝御驾亲征,临行前钦点皇叔辅政,太皇太后看似避居深宫,实则还在跟太上皇帝明争暗斗,拓跋曜这个皇帝就剩了按玉玺的作用,他难免心气不顺。正巧元旦放假,宫廷和官府都封印了,要等元宵才开印,他闲来无事就兴起来公主府找太傅说完,又听说玉蕤开蒙了,就顺便过来看看。
他对谢知说:“听说你开蒙了?”
“回陛下,儿半月前开蒙。”谢知说,时下女子自称为“儿”或是“奴”,她不想整天奴长奴短的,大部分都是自称我,只有在面对贵人时自称儿。
“那取大名了吗?”拓跋曜跃跃欲试的看着谢知,大有再替谢知取个大名的意思。
谢知道:“取了,大父给我取的。”谢知这名字她用了两辈子,可不能给他改掉。
“哦?大名叫做什么?”拓跋曜淡淡的问,语气中听不出有失望之意。
“叫谢知,祖父希望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谢知说,这是她前世名字的含义,说来也巧,她前世的名字也是爷爷给她取的。
拓跋曜闻言微微颔,吩咐谢知:“把你功课取来。”
谢知看他脸上还稚气未脱,言行举止却已俨然成人,他也不过比自己大三岁而已,怎么感觉他把自己当做晚辈?谢简已经将谢知最近的功课都带来,拓跋曜转过屏风,看到长案上的青砖,不禁挑眉问:“这是什么?”
“临帖用的。”谢知说。
拓跋曜问:“临帖为何要用青砖?”
“儿字写得还不好,现在青砖上临摹熟练后再写到纸上。”谢知说。
拓跋曜皱眉道:“青砖又怎么跟蚕茧纸比拟?以后别用。”
“喏。”谢知低头恭敬的应了,心里腹诽,他住太平洋边长大的吗?
拓跋曜说要看作业,是真正的看谢知的作业,从谢知启蒙迄今所有的功课都看过一遍,同时还看了谢大郎、谢二郎的,连谢家其她五位娘子的功课也没漏过,只是他们看得没有谢知那么详细。
陈留和谢宁馨等人接到消息,也赶到了书房,谢宁馨见自己的功课被圣人翻看,难得面露赧然,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的字也就向来觉得她最好的阿娘才说好看,就是阿耶都嫌看自己字伤眼。
拓跋曜并没有点评众人的功课,只是在翻看谢家五位娘子的功课时度快了些,拓跋曜并不奇怪她们的水平,她们是长安城贵女的平均水平,倒是阿蕤很让他惊喜。拓跋曜看完功课,在公主府用完午膳才回宫。
谢简当了四年的太傅,一直跟拓跋曜君臣相得,拓跋曜也很亲近太傅,时常会来陈留府上做客,众人也习惯拓跋曜时不时的御驾,但是谁都没想到,半月后公主府接到皇帝诏令,令在京诸爵家中适龄女郎入宫遴选高平、西平、乐安、淮阳四位公主伴读。谢简身上有长平县公的爵位,虽是虚爵,也是爵位,所以他家中的女郎也在待选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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