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羞辱

第二日，袁莘很是精心打扮一番后带着丫鬟去了万府。

        门房的听说是来赴万舜卿茶宴之人，便请她将帖子出示。

        袁莘愣了愣，随即整张脸羞得通红——万家只派了个婆子上门知会，却并没有正正经经给她下帖子。

        袁莘不由握起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牙根几乎咬碎。

        然而她却不能此时转身回家去。

        在万舜卿这些人看来，不给她下帖子算不得什么羞辱，同意她参加茶宴则是赏她脸面。倘若袁莘此时回去，那些人非但不会自愧对她有所怠慢，反而觉得袁莘不识抬举。

        要知袁文山能从鄂州知府平步青云调入京中通政司，全是靠得万蔚一手提携！

        袁莘想起昨日张氏的态度，心下愈发凉——张氏显见瞧不上自己。

        她若不靠父亲与自己，还能靠谁？

        袁莘强行压下几乎要涌出来的羞愤，生生挤出一丝笑容，对那门房客客气气道：

        “我是通政司通政袁文山的女儿，今日走得匆忙竟大意将帖子落了。但万小姐昨日还特意派了吴妈妈来我府上，你去问一下吴妈妈便知。”

        说着看了身边丫鬟一眼，那丫鬟立时上前悄悄塞了银子与门房。

        那门房本因袁莘非京中口音，所乘坐之马车不过寻常，便当她也是那些个上门打秋风的乡下亲戚。如今听说是四品通政之女，倒也对她客气了几分。

        他捏了捏袖中银子，没有让袁莘在府门外等，而是将她请去了门房喝茶处稍坐。

        不过一刻，门房便又带着个婆子回来。

        那婆子看穿戴却不是什么管事，见了袁莘后笑着上前道：

        “袁小姐，吴妈妈让奴婢来为您领路，三小姐她们已然在花园子里喝茶了。”

        没有一句怠慢误会的话。

        袁莘淡淡笑道：

        “好。”

        那婆子领着袁莘一路往花园去，行至一处假山时她们却与几人迎面遇上。

        “什么人！”

        当先两名侍卫厉声喝止她们。

        袁莘一惊，忙抬眸往侍卫身后看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人正说着话缓步朝她们走来，闻声便也停下脚看过来。

        年长的那个约耳顺之年，眉眼嘴角微微垂下，穿着身万字福褐金道袍。他身旁那个年轻人眼眸狭长，鼻梁挺直，唇极薄地细细成一线，簪缨佩革通身荣华。

        她忙垂下眼，心下飞快地思索。

        那老者极有可能便是万蔚，他身边这年轻人与万蔚同行却不敛一身贵傲之气，又有侍卫随行，必然不是万家子弟。

        袁莘立时想到了万淑妃的儿子，宁王章泽。

        她的心跳骤然快起来。

        就见那领路的婆子“砰”地一下跪了下去，哀哀磕头讨饶道：

        “老爷恕罪！这位是袁通政府上的袁小姐，今日来赴三小姐茶宴的，因怕小姐候太久奴婢这才领着走了近道儿……”

        袁莘背上汗都出来了——这是哪个角落冒出来的粗婆子，恁得没脑子！

        听她话中意思是为了贪图省事便领着自己走了近路，却不意撞见万蔚等人。

        这种失礼之事倒也罢了，可是万蔚的小儿子去世才几个月，身为侄女的万舜卿要守孝一年，岂能传出在家中办茶宴的话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见万蔚皱眉沉下脸色，心下更惊，当下也顾上不礼仪和身份，忙急急解释道：

        “万大人莫要误会，不是什么茶宴，只是三小姐近日心情烦闷，便找我们几个小姊妹来陪她喝茶说话罢了。”

        话音刚落，袁莘便察觉到那年轻人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

        她垂下眼微微颔首，面上挂起温婉得体的笑容。

        就听万蔚静默片刻后低低“嗯”了声，继而向那年轻人微一颔首，两人自她们面前从容离开。

        袁莘低头让到一旁，看着眼前两双脚信步而过，其中一角明紫色袍尾摆动间露出朱色绣龙团纹内里。

        ……果然是宁王。

        她待万蔚与章泽走远后，瞥了眼犹自跪在地上的婆子，轻声笑道：

        “妈妈起来罢，咱们还是赶紧去三小姐处，莫让她等久了才是正经。”

        那婆子闻言才手忙脚乱起身，神色惶然领着袁莘往花园去。

        袁莘跟在她身后悠然走着，忽然道：

        “想来万大人日理万机也不会记得此种小事。你且放心，我不与三小姐说，你可莫要自己供出去。”

        那婆子听了立时感恩戴德，连连向袁莘道谢。

        袁莘浅笑不语，遂也放下心来——倘若让万舜卿知道自己曾撞见宁王，谁晓得她会怎么想！

        但是今日居然误打误撞遇见了天家皇子……袁莘捏紧帕子按住砰砰直跳的心。

        莫说在鄂州，便是在武昌府，似她这般官员的女儿要当面见一回皇子重臣那也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太原王家的女儿们又有几个见过皇子？

        袁莘忽然觉得张氏的婉转拒绝不再那么刺心扎肝，而在万舜卿处受到的所有轻慢也变得值得。

        京城，才是她要长久生根的地方。

        *

        章泽看着亭外层层金紫相间的晚菊，随手将茶盅递给身旁伺候的，转身对万蔚道：

        “大理寺那边刘敞已处理妥了，待过几日便会结案上呈父皇，济南府之事皆因地方官员擅度圣心而行，如今作乱之人也死无对证，定不会叫人扯出你我干系来。”

        万蔚闻言点点头，沉思片刻后道：

        “殿下莫要松懈，须知皇上如今是在气头上，待过一阵时日此事平息过去，陈考起复便是早晚之事。”他顿了顿，“必须在他复起之前入阁，若不然……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章泽却忽然看了他一眼，道：

        “有一事，本王正想同您说。”

        万蔚闻言不动声色，垂下眉眼听着。

        “此回本想将陈考与程原恩一同拉下水，然如今程原恩却阴差阳错成了父皇跟前的红人。既如此，为了大局着想，有些事您是否也该放一放了？”

        万蔚心下明了。

        章泽是要他放开万季山之死，与程家化解心结。

        如今程原恩炙手可热，且威远侯府根基深厚，与程家对立实在百害无一利。

        他想起幼子让人抬回来时那惨白肿胀的尸身，沉默良久后才低低道：

        “……老臣自当以殿下为重。”

        章泽便笑了。

        万蔚却忽然道：

        “难得殿下今日造访，不如一会儿让莲亭几个陪您去花园走走？那边的秋菊开得更好，还有几株少见的晚菊品种。”

        章泽狭眸微闪。

        方才那个袁文山的女儿似乎是说，万家三小姐今日在摆茶宴？

        他神色莫测看着万蔚，片刻后轻轻一笑，道：

        “好，本王一会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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