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

晨光熹微，四牌楼里的热闹渐渐停下来了。

        这里仿佛同整个京城相反，只有夜晚的那几个时辰才是属于这里的。

        苏赫从那密道里头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意外的发现，这里竟然是四牌楼里一个不起眼的库房！而这秘道口，便正是用一个大箱子做伪装的，苏赫刚刚所谓的打开密道的门，从外头看，更像是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苏赫长腿一跨，从箱子里迈了出来，他仔细地打量四周，发现这个库房并不算大，四周也没有其他的暗门，有的只有房间里除了做密道门口以外的五个紧闭着的同款大箱子。

        门口有两个人影，似乎是在看守这个库房，苏赫悄没声地走到这五个箱子周围——

        这五个箱子是两两骡到一起，另外一个单着的，若说这五个箱子里还有一个是秘道口，那不大可能，但苏赫还是担心这些箱子里有机关，所以格外小心。

        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气愤，苏赫在前两个箱子里发现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一个精致的、贴着螺钿的小匣子，而匣子里得便是他们找了许久的益寿如意膏。

        竟然有这么多！

        苏赫又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那两个箱子里倒不是益寿如意膏了，而是烟膏，是卖给穷人的东西，虽然没有精美的盒子装着，里面的东西却是大同小异的。因为外头有人在看守，其他压在下面的箱子苏赫没有看，但想来和上面的东西别无二致。

        苏赫看了青筋暴起，这些东西要是全部都流向京中，又要还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苏赫听说过早些年在虎门发生的事，知道应该怎么销毁这些东西，可他没法一下子将这些箱子搬到池子里，于是下意识地从怀里又掏出了火折子。

        “走了走了，都已经是大白天的了，哪儿还会有人进来，连那烟花巷都没有女人站在巷子口了，哪儿还有人来！”

        忽然间，外头传来了那两个人的谈话声，苏赫被吓了一跳，连忙收起了火折子，躲到了箱子后面，他有些懊恼，几个月的追查都坚持下来了，怎么见到了这些东西反倒沉不住气了？

        只听另一个人道：“这样不好吧？那个洋大爷不是说了，要咱们好生看着么？”

        最先开口说话的人却不以为意：“你听他的……你也不想想，到了白日里这四牌楼里头哪儿还有什么人？姑娘们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咱俩在这儿守着，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儿有东西么。”

        另一个人心想：可我们并没有在大街上站着啊，只是眼瞧着日头要变足了，他也不愿意在这儿守着，又担心被发现偷懒，便又假意推脱了几句：“话虽如此，可我们……”

        那人却有些不耐烦了，摆了摆手道：“老子都守了一晚上了，困死了，你要是愿意守着，你就守着吧！”

        那人说走便走，嘴里也跟着骂骂咧咧：“那洋鬼子穿得体面，实则抠搜得要死，连个赏钱都不给，老子给他守到现在，已经是尽心尽力了。”

        这骂声渐行渐远，另外一个人也跟了上去：“欸！你等等我！”

        等到外头完全没了声音，苏赫这才箱子后面走了出来，他怕那两个人去而复返，快速将箱子的盖子盖好，离开了库房。

        单单销毁了这些东西没有用，还是要把那些和洋人勾结，卖这些东西以残害同胞的人给抓住才行。

        这些“货物”数量庞大，最起码今天上午不会运出去，他要赶紧去找恭亲王。

        ……

        苏赫一晚上没有休息，又经历了一大早的提心吊胆，白日里还要进宫当值，待到他回到自己小院子时，已经是下午了，如今他答应恭亲王的事情算是已经完成，心中不用再惦记着这事，人一放松下来，便会感到无比的疲惫。

        白堕正在前院，他一瞧见苏赫，便连忙上前行礼：“爷。”

        白堕是不长在前院的，苏赫抬了抬眼皮，问道：“有人来了？”

        白堕点头道：“格格来了，正在里面和穆小少爷说话呢。”他知道自家爷昨夜一夜都没回来，也知道自家爷是在追查什么事。

        苏赫一听到其其格来了，有些奇怪地问道：“知道她来是有什么事儿么？”

        白堕摇头：“属下不知，不过格格知道穆小少爷在这儿以后便一直同他在聊天，小安子和香言在里面伺候着呢。”

        苏赫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既然提到了穆烈，他问白堕：“从昨晚上开始到现在，星星一直待在这院子里，没有出去过吗？”

        白堕不知道苏赫有所怀疑，如实答道：“这天气热得很，穆小少爷一天都没出门，昨夜他还抱怨过您不回来陪他，后来便进屋睡觉了，之后属下并没有在内院，不过昨夜沈家兄弟当值，属下并没有从他们那儿听到有什么异动。”

        苏赫的脸微微泛红，若不是知道白堕是真的在如实禀报，他都要怀疑白堕在调侃他的。

        同时，苏赫也舒了一口气——他还是很相信沈家兄弟的能力的，既然星星没有出过门，那么昨晚他听到的那个说话的俄国人便和星星没有关系了！

        还好还好……

        苏赫的嘴角终于能挂上一点笑意，他对白堕道：“行，我知道了。”说罢便朝着内院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穆烈。

        白堕不明白苏赫为什么会突然打起了精神，他将原本想提醒主子注意休息的话又咽了回去，目送苏赫进去。

        ……

        其其格与穆烈一同坐在院子里的两个摇椅上，她向穆烈那边探了半个身子，拿着话本子指给穆烈看：“小嫂嫂你瞧，我觉得这一段最好看，良辰美景正当时，将军终抱美人归。”

        只要其其格来找苏赫，若是能不带丫鬟，便不带丫鬟，香言正在她的身后为她扇着扇子。

        穆烈也最喜欢小安子写的这段，只是……

        “这段好是好，但现实中又怎么会实现呢？那将军和美人本就是不同国家的人，国仇家恨摆在了面前，他们的感情也会很为难吧。”

        其其格耸了耸肩，却有其他的想法：“可我不这样认为啊，将军赢得了战争，守住了疆土，美人也并未作过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将军的国家的事情，他们在一起又有何妨？总不能他们的错，只是因为他们生在了不同的国家吧。”

        穆烈闻言久久不能言语，良久后才喃喃自语道：“是啊，说不定他们的原罪，就是他们属于不同的国家呢。”

        其其格没有听到这些，她并未想那么沉重的事情，从嬷嬷的手中接来了一碗冰酪，吃得津津有味：“小嫂嫂你快尝尝，这冰酪好吃极了。”

        穆烈也不再想那些，他捧起了盛着冰酪的碗吃了起来，这东西冰冰凉凉，奶香味十足，果然好吃极了，穆烈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嬷嬷闻言笑了起来：“您不用担心，厨房里给贝勒留了冰酪，化不了。”

        嬷嬷伺候了苏赫二十年，又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哪怕主子没有特地交代，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家主子对眼前这个洋人的情谊？那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嬷嬷虽然有些理解不了自家贝勒爷为什么放着香香软软的姑娘家不要，非要选个硬骨头的爷们儿，还是个长着红头发的“洋鬼子”，却知道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无论主子做了什么决定，他们都要支持和遵守，更何况相处下来，这个“洋鬼子”似乎也没有像外头的人说得，他们都是一群“傲慢的怪物。”

        穆烈闻言点头：“那要多给哥哥留下一些，他最怕热了。”

        嬷嬷脸上的褶子皱得更厉害了，她笑道：“是，给贝勒留了不少。”

        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阳光给庭院中的两人镶上了一圈金色边，苏赫朝着里头看去，嘴角忍不住挂上了笑意，一脚跨进了门槛：“你们两个在这大太阳地下，不嫌热么？”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穆烈的眼睛“唰”地就亮了，人也跟着“噌”地站起身来：“哥哥，你回来啦！”

        其其格瞧着自家小嫂嫂这没出息劲儿，忍不住“挑拨”道：“小嫂嫂你别理他，他可是个无故不归家的男人。”

        只可惜还不等其其格再说些什么，苏赫便伸手捏住了其其格的脸颊。

        “疼疼疼疼疼！”其其格被捏地呲牙咧嘴，就这样了，她还有心思护着自己的冰酪。

        苏赫佯装生气道：“你还好意思在这儿挑拨，我回来了都不知道出来迎接我了？”

        其其格撇了撇嘴，她才不怕自己这个就知道吓唬人的哥哥呢！

        穆烈在一旁道：“我们是在太阳没那么毒的时候才出来的，又有嬷嬷的冰酪，不热的。”其实哪怕没有冰酪，穆烈也不热，不知道是不是那药剂的愿意，他畏寒却不怕热，就算现在让他再多穿一间衣服，他都不会觉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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