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家齐？”

        “姐！”

        程家齐身量不高，五官扁平，皮肤黝黑，在样貌上和如男完全是两个风格。

        如男已经差不多六年没有见过弟弟了，他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瘦弱少年。

        “樱桃，快叫姑姑！”家齐示意怀里的孩子。

        如男把目光转向小女孩，要不怎么说女孩像姑姑，这孩子长得是真像她，而且眼睛比她的还要大一些。

        小女孩穿了件粉红色的棉袄，小脸蛋儿冻得红红的，听了她爸爸的话，她只是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怯生生地看着她眼前这个唤作“姑姑”的人。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如男眼泪涌了上来，心中酸涩。

        “我昨天就到了，但是昨天没等着你。”

        “昨天就到了……你知道我住这儿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吗？那你昨天是在哪住的？这两天这么冷，你就一直在楼下等着了？你倒是不怕冷，孩子能陪着你这么冻着？”

        如男又气又急，这程家齐从小就是个木讷又懦弱的人，他们很像，却又不像，他智商平庸，初中没念完就辍了学。

        “昨天我找了个住的地方，挺好，还能洗澡。我是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我没你电话……”

        “那我地址你是怎么知道的？”

        “网上说你在b大读研，我就打听到了研究生的宿舍楼。”程家齐笨拙地低下了头。

        感情他在这守株待兔呢……

        “男男！”

        贺壹远远看见如男和一个男人在楼下聊天，半天都没上楼，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如男这才想起不远处的他来。

        她不能让程家齐知道她和他还在一起。

        否则，她那个沼泽陷阱一般的原生家庭一定会用泥巴裹住他的脚，然后慢慢腐蚀他的血肉。

        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能力，在合理范围内，她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家里人在贫困中挣扎。

        可现在，她也只是个连学业都要靠助学贷款和奖学金才能完成的穷学生，她能怎么办？

        若非说她和别的小镇做题家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有贺壹这样一个璀璨如星的男朋友。

        可贺壹是贺壹，她是她。

        他所有辉煌的今天都是他拼了命换来的，她既没有参与他痛苦煎熬的过去，自然也没资格分享他赢得的一切。

        况且，她的家人也不是她。

        “你在这稍等我一下，我朋友还在那边等我，我过去和他说一声。”

        如男说完便向贺壹跑去。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笑着向她张开了双臂。

        他清爽利落的短发发型让他比之前看着更硬朗了些，但他的眼神还一如少年般清澈干净。

        “那人是谁啊，你跟他聊这么半天？”贺壹想把如男搂入怀中，却被她闪身躲了过去。

        “哦，我一个老乡，路过我学校来看看我。对不起啊贺壹，我不能和你一块去和阿姨吃饭了。一会儿我会给她打电话解释的。”如男故作轻松地笑笑。

        “那我也不去了，我陪你一起请他吃个饭吧。安城来人，那也算我四分之三个老乡嘛。”贺壹弯起眼睛笑。

        “这四分之三怎么算出来的？”如男没反应过来。

        “我是安城长大的嘛！如今又成了安城女婿，这么一算，不就刚好四分之三？”

        “……今天是新年，你还是陪下阿姨吧，我这边不用你管。”

        “男男……”

        “快，你赶紧走，我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如男也不等他说完，直接帮他打开车门然后把他推进车里。

        “……那我……”

        “快走，快走。”如男和他挥手再见，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然后她又一路小跑到程家齐旁边。

        “这个袋子给我，我先送到楼上，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慢慢说。”如男提起地上的编织袋，也不等程家齐回答就跑上了楼。

        好在那个袋子里只有几件衣服，倒是不沉。

        贺壹开车绕到杨川东那栋楼的巷子口，里面果然已经停满了车，找不到停车位了。他只好又多绕了两圈，勉强在几百米之外的路边停好了车。

        他的头脑向来灵活，这会儿越想越不对劲。

        他断定那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她的老乡，如果是老乡，她的神色不会那么慌张。

        所以他到底是谁？

        贺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远远地就看见了如男和那个男人走在马路对面，正往这边走来。

        而那男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这边离家属院不远，路边有很多小餐馆，贺壹看见她带着他走进了一家风味小炒。

        他抿紧了唇，即刻锁了车门下了车。

        【章樟，你跟我妈说一下，晚上我临时有点事儿，不过去吃饭了。】给表妹发完微信，他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大踏步向不远处的过街天桥走去。

        “不好意思老弟，我们这没位置了。”餐馆老板娘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俊朗帅气的男人了，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红了脸。

        而且，她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眼睛最毒，这男人的气质，和她这个人均消费不超过五十块钱的地方也不搭啊！

        “没事，我找朋友。”贺壹笑笑。

        这小店也就二三十平米，寥寥几桌客人，他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背对着他坐的如男。

        她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黑色毛衣的领口露出一截莹白。

        “我们就别点辣的菜了吧，宝宝不能吃。”如男看了看菜牌。

        “行。”程家齐帮孩子脱掉棉袄，然后他就看到个高大到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的男人径直向他们走来。

        一阵寒气传来，如男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对上的正是贺壹同样寒气十足的眸子。

        “他们是谁啊？”

        贺壹大喇喇拉过旁边的椅子，气焰嚣张地坐了下去。

        他的身材实在高大，如男感觉他一坐下，整个小店都满了。

        “你怎么来了？”如男愕然。

        “我怎么不能来了，你吃饭就吃饭，怕我干什么？”

        “我是怕，怕你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影响明天的训练。”如男小声说。

        “你别跟我打岔，赶紧介绍一下吧，这俩人谁啊？”让一个男人不远万里抱着孩子来京城找她，这个场景怎么那么像他看过的某部青春疼痛电影？

        “这是程家齐，这是程樱，你没在视频里见过他们？”如男无语。

        这俩人都姓程？

        贺壹仔细回想了一下，网上那些关于她们家的视频里，好像一直都只有她妈妈一个人正脸入镜，所以，准确来说，他的确没见过他们。

        “小舅子？你好你好。”贺壹的脸色即刻阴转晴，他热情地向程家齐伸出了手。

        “姐，姐夫？”程家齐这个榆木脑袋好像也有点开窍了。

        “是我，哈哈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走走，我带你们吃点好的去。”贺壹站起身，从椅背上拿起程如男的外套，还顺手把她也拉了起来。

        如男头疼欲裂，他是不是傻啊！在这儿跟谁小舅子呢！她恨不得立刻告诉他王素娥之前提出向他要一百万彩礼的事儿。

        他身为一只肥美的羊，好好的羊村不呆，非跑人家灰太狼家晃悠什么？

        “你赶紧忙你的去，咱俩早分手了好吗？”如男拿回自己的外套，语气冰冷。

        贺壹楞在了原地。

        她是说过暂时不复合来着，但是她不也说了要和他保持地下恋情吗？

        感情她这个地下恋情指的只是不用负责的情人关系？

        穿好衣服，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亏他这两天那么卖力的讨好她！她在他怀里与他耳鬓厮磨、忘情缠绵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分手了，作为前姐夫，我就不能请小舅子吃个饭了？”

        贺壹冷哼一声，也不再管如男是什么反应，直接绕过去，抱起了儿童餐椅上的程樱。

        说也奇怪，这小丫头明明是很怕生的孩子，却偏偏不怕他，这会儿她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连挣扎都没挣扎。

        如男无语，长得好看了不起吗？

        “老板娘，不好意思啊，我们有点事，饭就不吃了，下回再来照顾你生意。”贺壹笑着和老板娘道歉。

        “嗐，老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下回再来啊！”

        如男感觉，她们出了门老远，老板娘的目光都没有从贺壹的身上拔回去。

        长得好看，好像确实很了不起的样子。

        贺壹开车带着他们姓程的几个人换了个地方，一家自带儿童乐园的亲子餐厅。

        这家伙……

        为什么总是坦坦荡荡的心细如发？

        如男心中酸涩又感动，她开始为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后悔了。

        贺壹给小朋友点了份儿童意面套餐，又给大人点了牛排，期间还不止一次起身帮忙给大家取自助餐区的水果和甜品，比他的私人助理祁宁还会照顾人。

        程家齐被他照顾得很不好意思，饭都没吃好。

        “来，我教你，这个很简单，刀叉这样拿，然后这么一切，就ok了。”

        他还亲自给他示范怎么正确吃牛排。

        “姐夫……你和我姐真分手了啊？”程家齐不明白这么有钱又温柔的男人，他姐为什么要放弃。

        “对分手了，你别打听这些和你没关系的事。你先说说，你带樱桃来京城干嘛来了？”如男伸手制止贺壹胡乱回答问题，然后抛了另一个问题给程家齐。

        “就是……你那件事之后嘛……咱们那一片都知道了爸妈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了。然后家里就没法呆了，经常会有人趁家里没人砸咱家玻璃，往门上泼油漆……爸妈整天唉声叹气，我也被之前那个打工的厂子辞退了，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程家齐低声小心翼翼地说道。

        “所以，你是找我报仇来了吗？”

        如男神色一本正经的，贺壹在一旁却差点笑出声来。

        这丫头，越来越坏，简直坏到让人无法招架。

        “当然没有！我本来也不同意爸妈那么做，可你也知道，妈那个人一向强势暴躁，她怎么可能听我的。”

        这一点，他说的倒是真的。

        “然后妈就想了一个招，她想把樱桃送人……樱桃她妈妈嫌咱家穷，不跟我过了，家里又一直希望我再娶个媳妇，这样一来，樱桃就成了累赘……”程家齐越说声音越低。

        “那你自己什么想法？”如男眯了眯眸子。

        “我当然不同意！这孩子是我的命！”程家齐红了眼睛。

        如男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倒变得有担当了。而且也没沾上家里重男轻女的陋习。

        “我能问问吗，这孩子几岁了？”

        “两岁半了。”

        “两岁半……程家齐你现在才多大，那会儿你成年了吗？”如男震惊。

        “成年了，刚成年！我和她妈妈是工友……”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着，先找个地方打工，我看手机上说，大城市送快递和外卖只要能吃苦都能赚到钱。等找到工作我就把樱桃送幼儿园全托，这样生活应该能维持，说不定还能攒点钱。你觉得呢，姐？”程家齐探寻地问道。

        如男再次对弟弟刮目相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说明他还算不上无可救药。

        只是，他说的是真的吗？

        “你要是想干这个，在省城也能生存下来，何必大老远非跑京城来？”

        “实话说，姐，我也有私心。我想让樱桃多和你接触接触，以后也能有个长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认不得几个字，我怕我把孩子教坏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她再接触她奶奶了。你小时候太可怜了，我不想她重复你的童年……”

        程家齐这番话说的如男泪流满面！

        原来，作为旁观者的他，也知道她的无助处境！

        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站出来保护过她一次呢？

        她还记得她被她妈一巴掌扇到地窖里的时候，他就坐在另一个房间逗弄邻居家的小狗，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姐，当年是我做的不好……我那时候年纪小，胆子也小，而且我被爸妈惯得根本不懂人事。我也是这两年自己当爸了，才稍微明白点事。姐，你还能原谅我吗？”程家齐一个大男人捂着脸失声痛哭。

        如男看到他黝黑的手指缝里都是血丝。

        樱桃的粉色棉袄也不似之前在镜头里那么脏了。

        看起来，为了不给她丢人，他的确花了些心思。

        店里的服务员和顾客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们这桌奇怪的客人。他们还以为贺壹和如男是在做善事，请农民工兄弟吃饭。

        “爸爸不哭。”

        樱桃看见自己爸爸这个模样，也扁扁嘴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贺壹一把抱起了孩子，轻轻哄着。

        “小舅子，哦，是前小舅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

        “你别说话。”如男知道贺壹是要出手帮忙，她立刻开口制止。

        如果程家齐真的下定决心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生活，他就应该先拿出实际行动来，而不是到她面前哭一哭，就可以得到一切。

        她可以帮他，但不会没有底线的帮他。

        “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吃完饭，你先找个招待所住下，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工作。在樱桃找到幼儿园之前，我可以帮你带她一段时间，但是你不能全指望我，因为我也很多事要忙，知道吗？你已经是父亲了，很多责任，需要你自己扛起来。”

        如男语重心长地嘱咐。

        “好，我都听你的，姐。”

        几人吃了饭，如男便真的在学校附近给程家齐找了个招待所。

        八十一晚的那种。

        这已经是她能给他的最高规格的接待。

        这一天是新年，不远处政府特批的烟花燃放地正在放烟花。

        一朵朵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然后又流星般坠落，绚烂而梦幻。

        樱桃在贺壹的怀里高兴得直拍手，开心至极。

        “来，前姑父把你举高高让你看得更远，好不好？”

        “好！”

        贺壹说着便真把孩子举到了他的肩膀上。

        如此，他就可以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如男了。

        如男心里温柔徜徉，她想，她的贺先生，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是她孩子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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