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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新郎官这个样子,撒帐合卺这些俗礼是不能做了,蒋嬷嬷走上前来,手里握着一把小金剪,先从他的头上剪下一缕头发,又从云姝发髻中剪下一缕,用红线绾在一起,放到一个小小的锦盒内,这礼就算成了。

        “少夫人今日辛苦了,奴婢待会让人送几样吃食过来,少夫人歇息好了,多少用些,也可早点安寝。”

        安寝……云姝下意识的床内偏过头,就听蒋嬷嬷接着道:“太医说将军的病需要静养,所以身边只有几名亲卫,一应喂饭喂药擦洗案扶的事也由他们照应,您以后要熟悉了也可接手,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率众人都退下了,片刻后,客儿推门进来,一边将食盒内的糕点摆到桌上,一边低声说:“姑娘,外头站着的军爷好吓人,我要送糕点,他们还打开盖子看了看才放我进来。”

        ……这到底是娶妻还是娶囚犯?

        云姝此刻觉得这桩亲事恐怕不单是冲喜这么简单,高门勋爵之家,在外煊煊赫赫,关起门来,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纷争。可木已成舟,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往后只要自己立身正,行事坦荡,不愧于本心,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叹了口气,勉强提起精神问客儿吃了没有,客儿回说:“姑娘别操心我了,刚才我四周看了看,这院里竟然一个女眷也没有,外面当差的不是军士就是小厮,真是怪得很……”

        她往床上望了一眼,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可适才蒋嬷嬷叮嘱过不许她多待,送了东西就赶紧出来,所以一边慢吞吞的盖盖子,一边紧着说:“姑娘别怕,蒋嬷嬷说今晚我们都留在这院里,我不走远,有什么事你就叫我,就算他们不让进来,我也可以守在窗子外头跟姑娘说话。”

        客儿走后,四周又静下来,明明是春天了,可仍觉得有股寒气,从窗缝里,从地板下,甚至从床榻上一点点泛出来——是什么样的病,怎的一点生息也没有?

        云姝不敢看他,也不想动,就在这陌生的屋子里坐着,静默中忽然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惆怅来,这十几日的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就像一出荒诞的杂剧,最后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只有她孤零零留在台上。

        委屈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想家,想祖母,也想母亲……

        ——我嫁人了,今天就是我的大喜的日子。

        她慢慢思量着,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头上的盖头还没掀,负气一般不去管它。

        长到这么大,她任性的时候很少,温柔和软的好像能包容很多事情,就是小时候在老宅子里,也是淘气的有限,等年岁再大一点,更是循规蹈矩,不叫旁人为难好像成了她接人待物的标准,可现在没有旁人了,谁也看不到她的样子,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不管明日如何,此时此刻,她就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蒙着头哭了一会,自己也觉得无趣,她撩起喜帕一角擦了擦眼泪,神思迷蒙间,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那锦被的边缘,露出一点鹅黄的缎底,隐约能看见一点细细的花枝。

        这是?

        她心下疑惑,慢慢地伸出手,想把那个东西拿出来看看,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及之时,放在锦被之上的那只手猛然攥住了她的手指!

        云姝悚然一惊,同时看清楚了那藏在锦被下的东西——荷包!

        一个诡异的猜想在脑中迅速放大,但是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她急忙将手缩回来,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便起身就向门口跑去,门外有人把守,这里又在后宅深处,料他……可没等迈出半步,身后一只手臂将她拦腰环住,猛的拖回榻上,珠翠玎玲,彩衣飘荡,头上的喜帕顺势滑落,随即那人翻身而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烛火昏昏,可云姝犹如乍见烈日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

        真的是他!

        四目相接,云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其实震惊是多过恐惧的,她一时难以理解,他是怎么进来的?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当视线落到他身上时,却又添了满心疑惑——他穿着婚服!

        谢静桓忍了许久,他原想等人都散了,等她自行掀了喜帕,看见了他,也能明白几分,到时再慢慢跟她讲清楚,可没想到这位一向端庄自持的大小姐竟然哭了起来,他甚少与女子接触,更不知道怎么哄一个正伤心的姑娘,一时茫然,只好忍着,等着,可当她俯身时,那一点温软的气息扑在手上,他忽然就躺不住了。

        云姝仍是浑身紧绷,长睫微颤,直直地盯着他,但早先一些零落的蛛丝马迹开始慢慢串联起来,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这真相太过匪夷所思,让人如何勘破。

        谢静桓见她不再挣扎了,便低声说:“你别怕。”

        云姝点了下头,随即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便撤去了,她立刻起身缩到床角,这样拉开了一点距离,看得就更清楚了。

        身着婚服的两人对望着,气氛当真是尴尬。

        谢静桓率先开口道:“不对住,我没想吓着你,不过是情势所迫……”他想解释一下,但千头万绪的,又不知道捡哪一条说起,索性让她自己来问。

        云姝两手环在身前,是个防御的姿态,这床就这么大,已然退无可退,她看着他,还没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来,问什么,怎么问呢,她只觉耳中嘶鸣,像夏日的蝉叫到了极致,恍惚中听见自己的声音,“真的是你?”

        谢静桓点头。

        “可是他们说那位将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很不好……”她急于求证。

        “我是受了伤。”谢静桓向她微微垂首,抬手一指自己的额头,“你不是见了吗?”

        云姝猛然想起那个小巷子,当时他头上的血都淌到了地上,看着吓人的很,还以为他死了呢,她短促的笑了一声,她确实见过!

        “可是,你应该在上京啊,怎么会在扬州呢,还被青筠他们扣住了——你是因为受了伤才被他们捉住的?”怪不得,他若不是受伤了,府里那群小厮怎能是他的对手呢。

        谢静桓颇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咳了一声,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可云姝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语气突然凌厉起来,“既然你没事,那为什么要娶亲,为什么要挑中了我?”因为他,自己从扬州一路奔波,全家也因此受了一番波折,还有祖母,说不定现在还在伤心着,谁知他一直就在府里,从头到尾都是见了的,却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推辞!

        云姝越想越难过,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涌出来,甚至往前一探身,逼得他不由得向后一退。

        “对不住,但娶亲的事我真的不知情,我是跟你同一天知道的,但是当日……”他斟酌了一下,简短解释道,“我奉旨回京述职,但有些私事需要亲自查证,于是私自改了行程,冒险转道扬州,不料半路中了埋伏,后来又身不由己,幸而遇上你,这才有惊无险。”

        “卫国公是我伯父,他们不知内情,听闻我……医石无效,这才想了娶亲冲喜的办法。”

        云姝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但又没完全明白,这几句话平平淡淡,但细究起来,大有文章,总之,他是迫不得已,娶自己是掩人耳目,她有些颓然的低下头,将脸埋在身上的衣料内,一枚冷而硬的帔坠子硌了她的脸,就是这套冠服吓着了父亲,让他惶惶然的将女儿送了来,如今,她突然不知道该怨谁了。

        谢静桓见她没了动静,以为她又哭了起来,忙道:“无论如何,此事是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你要休了我吗?”云姝突然抬头,眼尾泛红,满脸惊诧。

        “呃……”

        谢静桓突然一哽,发觉自己居然紧张了,一双手攥紧了又松开,可对面的小女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逼得他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不情愿的,只是这门亲事惊动了宫里,不好直接作罢,你且忍耐几天,等我进宫说明了,便送你回家。”

        这不是好办法……

        云姝复又低了头,闷闷的想,回去或许容易,回去以后呢,说得好是和离,说不好是人家高门大户,冲喜冲好了,新娘子就无用了,给休弃归家了,到时不光自己名声受损,估计全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难道真要祖母带着她躲回乡下老宅去吗?

        不成,不成……

        “你容我再想想好吗?”

        她声音略带了沙哑,是方才哭狠了,头枕在膝上,眼睛热热的疼,心里浆糊似的绞成一团——赶了这么久的路,糊里糊涂的成了亲,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突然一切都变了,生机里也透着迷茫,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谢静桓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倒松了口气。

        他翻身下来,立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云姝缩在他的影子里,抬起头来看他。

        当初那个躺在马厩下房里的人,遇险当晚手持弓箭从林中走出来的人,与当下一身婚服立在对面的人渐渐合拢,云姝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认识他。

        初始只觉得他是个挺拔的高个子,话不多,想是离乡背井所以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郁;后来见他杀人……那么冷静利落,才惊觉自己受了骗,满心只是后怕;如今拨云见日,再看他,发现还是一无所知,联想一路上听到的传闻,虽然大部分都荒唐可笑,但听得多了,免不了先入为主,埋下了畏惧的种子,她一时难以把一直存在于想象中的那个人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那便早点歇着吧——无论最后你作何决定,我都尽力满足。”谢静桓说完,忽然一俯身,伸手探进被子里,云姝下意识往后一靠,却见他抓起了那只荷包,“这个……装点东西倒是合用,你不为难的话,我就留下了。”

        云姝心头忽然一跳,慌忙移开了眼神,既是给出去的东西,没道理再要回来,惶惶的,她听见自己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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