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飞机渐渐停稳，不再滑行。费晟坐在商务舱的座位上，心如死水一般平静。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如果再回到这里，可能会激动，可能会难过。然而，事实是，他的心如死水一般平静。这是他最熟悉的城市，他曾经最喜爱的城市，同时也是他最厌恶的城市。他在这里生活了18年。这座城市历经岁月的几番洗礼，如今依旧繁华、富贵，受着数以百万计的农民工的青睐。

        费晟等着乘机的人一一走出机舱，才慢吞吞地穿好大衣，检查了一下手机、耳机、钱包，跟着乘务走出了机舱。他没有行李，也不需要行李。

        费晟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拿出来开机。很快，一堆消息就劈头盖脸地弹出来，在屏幕上组了个“99+”。费晟看了一眼，解锁，点开应用。难以置信，这么多的消息都是一个人发的。费晟摩搓了一下手指，然后把对方删了。而后，他好像从这件事里得到了莫大的快乐，勾了勾唇角，连步调都轻快了不少。

        出了航站楼，费晟瑟缩了一下。虽然已经三月了，但这座北方城市依旧很冷。费晟不由好奇，自己是怎么在这里生活18年的呢？这里真的很冷。

        费晟裹紧大衣，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里雾蒙蒙的天。每到冬天，这里的天都会是雾蒙蒙的，看着很脏，费晟很不喜欢。费晟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打算到外面叫一辆车去酒店。

        “两三年不见了，不认得我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费晟耳边响起，“真是的，我好伤心啊。”

        费晟转身，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抄手站在一旁。他长得白净，狭长的眸子里含着笑意，鼻梁高挺，在脸上打下些许阴影，薄唇勾起，像是融化的冰水。费晟回以微笑，道：“抱歉。好久不见，珉述。”

        “走吧，我在这儿凹造型等你半天了，冻死我了。”张珉述抻了抻手臂，“帅吗？”

        “不帅。”费晟浅笑着回答。

        “想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打车住酒店。本少爷只能屈尊亲自来接你啦。别住酒店，住我那儿吧。正好，敏妍今年在国外不回来，我那边也没人。”

        费晟从善如流，回了一句：“好。”

        张珉述的车缓缓开进车流里，无数辆车堵在一起，像一条长虫。张珉述叹了口气，拉了手刹，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费晟看着窗外，懒洋洋地问：“凉城还是这么堵啊。”

        “是啊，这里毕竟是超一线城市啊。”

        费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靠在座椅上稍稍活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困。”

        “困？”张珉述说，“你把座椅放倒，睡得舒服一点。”

        “没关系。我这样就好。”

        张珉述看了他一眼，安静地关掉了车里的广播，把车窗升了上去。

        两个小时后，张珉述把车开进车库，缓缓停稳。他看了一眼副驾，费晟还在睡。费晟这个人啊，外表看着就是一个温柔绅士，言语间也总能保持合适的距离感，无论生疏还是熟络，跟他交谈都很舒服。费晟从不固执己见，他很能听别人的建议。以前交际过程中，他也会因为别人的意见改变想法。然而这样柔和的人，也有自己执着追求的目标和不容置疑的决策。

        张珉述心里盘算着，如果当年自己也有费晟这样的魄力和耐心，现在是不是会有些不同的结果？

        费晟醒了。他先是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将梦里乱七八糟的人影丢开，让大脑清醒了一会儿。好一会儿，他裹紧衣服，打开了车门。

        “醒了？”张珉述将烟头攥在手心，感受着烟头烫出的灼痛，想着：“这人这么多年也没好多少。”

        “嗯。”费晟抬头看他，想说：“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好。”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默默对视着。

        每个人都是依靠记忆活着的。语言文字、人际交往、生活办公……无论是哪一方面的事情，人只要经历过，就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记忆。在这些记忆中间，还有一些过于痛苦的记忆，这些是伤疤、是创伤、是过去烙在未来的烙印。他们无法被永久遗忘，他们渗透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他们随时准备将你撕碎。

        张珉述笑了一下打破沉默，“走吧，进去吧。”

        “嗯。”

        张珉述住在一个三层的小别墅。别墅是他爸妈买下来的。两个老人年龄渐大，回到城郊的房子养老了，这里便留给了他们兄妹二人。张珉述的妹妹——张敏妍常年在国外，这里便只剩下张珉述一个人。近四百平的房子只有一个人住，未免有些空旷。但是，对于张珉述来说，这样空旷的房子，反而是一种放松。

        “你住二楼吧，我的卧室旁边，已经收拾好了，是你原来住过的那一间。”

        “嗯。”费晟在玄关换了拖鞋，将大衣脱下来，熟门熟路地挂在了放在玄关的衣柜里。

        “那你先休息？”张珉述换了鞋，上了楼，“我去换一身衣服。昨天加了一宿的班。我换了衣服，今天不出去了。”

        “嗯。”费晟活动了一下疲惫的身体，跟着他一起上了楼。

        “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你随便弄点儿就行。”费晟懒懒地推开客房的门，直接砸在了懒人沙发上。

        “行。”

        门锁“咔哒”一声关上了。费晟离开凉城已经有七年了。这七年间的种种磨平了他的天真和傲气，将他打造成了不惧风雨的鹰隼。但是，当他闭上眼睛，想要寻觅片刻休息时，那些被他压抑的“故人”都会变得猖狂。它们总在寻觅机会，好将他蚕食鲸吞。费晟多次回忆梦境，几次三番审视它们，想到的只有一个词——“魑魅魍魉”。

        费晟深呼吸，把自己从沙发上支起来，走进了浴室。他裹着浴衣，打开了衣柜。衣柜里，整整齐齐地挂满了衣服。一些是当年大一放假他回凉城，借住张珉述家时带过来的，其余是张珉述按他型号，买给他填衣柜的。不得不说张珉述在照顾人方面确实是很暖男。

        费晟换好衣服，将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地扔进了洗衣机，又从一旁的盒子里取了一个洗衣凝珠丢进去。收拾好这些，他便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多年睡眠障碍，使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做梦时的幢幢人影。尽管如此，他还是期盼周公能在梦中把那个人带给他看一看。同他相比，再多的魑魅魍魉都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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