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闻星洲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反正我不会找其他女朋友，对我来说无所谓。”

        耳畔的心跳声一下重重跳纵，林云雅抿了抿下唇，不欲再被汹涌的心软掌控，对闻星洲她已经心软过太多次了。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吗？”她仰起头望着他。

        闻星洲不能再看她了，短短一夜，无论是喜是悲都是根本没有预期的大起大落，巨大落差让自尊心难以承受，但是不能放手，即便很难过也不会放手，所以只是偏过头去望着窗的方向，怕被她识破眼底的难受，把她推得更远。

        “他们和你的生活圈没有交集，不会影响到你。就只是这样，也不行吗？”

        太卑微了。

        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体验过一次的卑微，在林云雅这里，体会得无比透彻。

        林云雅一时无言，工作多年，她原本已很善于应对那些咄咄逼人的争执场面，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觉得无法面对这样带着恳求和退让意味的诘问，他的态度是那么的强势，可又那么的脆弱，让她觉得身体里似乎有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但又无法具象化那种缥缈的忧虑。

        最终，她选择闭口不言，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开，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仅有几平方米的小屋陷入寂静，无声流淌的不知是谁的复杂情绪，乱七八糟，拥挤且刺耳。

        电脑不察人类的磁场变化，依旧尽职尽责地工作着，自动登入主人的邮箱，一封一封新邮件提醒从屏幕右下角不断跳出。

        林云雅无意窥视，但还是难免瞥到几眼邮件抬头——“星洲基金会”“starfoundation”。

        他做的那些善事，应该大多是由这个基金会经手。

        不知道为什么分神想起了这件事，刚才那种淤堵的情绪似乎随着分神转瞬即逝，林云雅将纸袋和干净衣物都放在桌面上，低头微叹了口气，“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你因为我不开心。”

        闻星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短促，压抑着的平直，带着略显空旷的回音，“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林云雅被问住。

        只是因为生活里有他这样的角色存在而感到庆幸，因为今晚的月色很美，因为忽然很想见他。

        所以她到底今天为什么要来？她想得到怎样的反馈？

        没有思考出让彼此都满意的答案，她一言不发的状态持续得太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都没来得及看清过程，就被他抱着放倒在床上。

        “就为了这个吗？”闻星洲狠狠前顶，大颗的汗从下颚坠落，咬牙切齿地问：“找我，只是为了这个吗？”

        整间房间只剩下电脑屏幕暗下来之后的光，投射在天花板上，幽暗，迷幻。

        林云雅在暗涌中颠沛流离，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却被他并拢握住双腕举在半空中，无所依凭。

        她并不是控制狂的性格，但一切都在往混乱无序的前路发展，这种脱离掌控的失序令她强烈地感受到不安和焦虑。

        她的迷茫，制造出另一个人的痛苦。闻星洲想不通原因，他不明白为什么，来找他时的林云雅明明和平时不一样，她对他产生了分享欲，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有喜爱和光亮。

        但今晚最终还是走向了相似的结束，界限依旧分明，约束依旧清晰。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的约定，约定是当炮友，那就做炮友该做的事。

        “以后也要找我。”他不想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召男郎，但好像也别无他法，紧紧咬住的后牙槽鼓起咬肌，“就算只是为了这个，也要找我。”

        林云雅无法回答，年轻男生的体力好像无穷无尽，盛夏的狭小房间好热、好闷，她快要蒸到熟透，被迫仰起脖颈的模样像在引颈待戮。

        床就挨着脆薄的墙板，老旧宿舍楼隔音很差，可以清楚听见隔壁在外放惊悚电影，林云雅掌心撑住他明显到硌手的锁骨，用尽全身力气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实在忍不住的那些，随着颠簸外溢，隐藏在恐怖片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声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云雅才从极限透支的体力里勉强清醒过来，她浑身湿淋淋的，满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刚才哭得太厉害了。

        “姐姐，满意了吗？”

        闻星洲站在床边，不近不远的距离，神色不明，递给她一瓶拧松瓶盖的矿泉水。

        “反正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她接过来，水流过干涸的喉咙，补水的舒适和刺激的微痛并存。

        衣柜门关上的动静吓了她一跳，闻星洲背对她在床边坐下，闷闷不乐地穿上长裤。

        林云雅盯着那一大团闷恹恹的背影发呆。他好像比之前要壮一些，脱掉衣服之后，能从线条和沟壑上看出很明显的健身痕迹。

        大概是她说过，希望他能练回在非洲照片里的那种身型。

        其实她只是调情时无心提了一句，但闻星洲立刻默不作声地去做了。

        控制饮食，保持锻炼。

        听上去很简单，但凡经历过的人都能明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有多不容易。

        “不是只为了这个。”林云雅蹭过去，贴上宽背的一瞬间，感受到他明显的震颤。

        “我是想你了。”又是一下微颤。

        闻星洲慢慢坐直上半身，握住她环抱住腰的手。

        如果这世上有大狗子语言翻译器，这个举动的意思就是他不生气了。

        林云雅早已熟练掌握翻译技能，第一时间接收到了被原谅的信号。

        “但我们——”她冲动之下说出的话在半途戛然而止。

        林云雅本来想说，但我们没有结果。

        可话只说出一半，她就觉得太多余了。

        闻星洲考虑过他们的结果吗？未必吧。年轻的心性，仅仅是混杂着性|欲的喜欢，是好感、激情和冲动的混合产物，就可以凭着一腔孤勇，享受当下，不计后果——

        当一个人具备充分的试错退路，那他就根本不需要考虑结果。

        “你想说我们什么？”闻星洲敏锐察觉到她情绪上起的波澜，固执地追问道。

        林云雅在他肩上蹭了蹭，笑着岔开话题：“我们睡吧。”

        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刚才差一点脱口而出的不是这件事，但她明显不愿意说，闻星洲不敢再逼问，万一她直接宣判结束，“我们就到这里吧”、“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们真的不合适”，他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回头。

        “好，睡吧。”他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随她退到令她感到心安的安全界限以内。

        双方在一个拥抱中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今天就这样吧，以后的事再说吧。

        沉默地各自冲过澡，相拥着躺下。

        林云雅虽说是要陪他住宿舍，到底是习惯了永远恒温空调房的娇花，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闻星洲是无所谓，把他随便扔到什么环境里都能活，但他不能让林云雅陪他吃苦。

        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空气潮热，林云雅觉得身下的床单湿到难以入眠，正试图在屡次翻身中找到一块相对干爽的布料，忽然被拎着肩膀提起来。闻星洲一言不发地，将干净的t恤往她头上套，再把她的两只胳膊从袖口里抓出来。

        衣服的尺寸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纤细的胳膊和腿在布料中来回晃荡。

        他三两下套上自己的衣服，“我送你回家。”

        林云雅扫了一眼电脑屏保上的时间数字，“你明早打算几点起？”

        他想了下，但没有犹疑，“四点半。”

        其实他很想告诉林云雅，是因为她的鼓励，他才开始积极地参加组会，不过她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林云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不行，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闻星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蹙眉在她晃荡得扎眼的皮肤上扫过，意思大概是：尤其当她穿成现在这样，就更不安全了。

        之前穿来的衣服全是烧烤味，林云雅仅仅试着拿起一秒，就果断放弃。

        所以还是默认让闻星洲送她回家，下楼的一路上他的话都很少，宽肩微塌，嘴角抿得很紧，整个人一副心灰意冷的颓唐状态。

        林云雅被他紧紧牵住手腕，跟在他错后半步的距离往学校门口走。

        他的确有理由生气，可能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吧，她还记得今晚刚见面时他明亮璀璨如繁星的眼睛，结果被她搞砸了。

        这种相处模式让林云雅很难受，她的职位决定了她的习惯，发现问题，处理问题，结束。

        可是这一套处理方式在感情中并不普适，她很清楚她和闻星洲之间的核心矛盾是什么，但是不敢掰开揉碎来谈，谈结果，谈得失。

        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一切就真的只能结束了。

        “这个周末……”林云雅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我爸妈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嗯。”闻星洲停住脚步，回头认真听她说话。

        “我爸跟我提过好几次了，我一直没跟你说，他今天打电话怪我找借口推脱。”

        “我知道了。”闻星洲觉得自己读懂了她委婉的暗示，主动将不能赴宴的罪过归到自己身上，转开视线看着地上交错的一对身影，不冷不热说：“你帮我跟叔叔说不用客气了，我很忙，没时间，谢谢他的好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云雅一边听着心里的小人大声喊着“不要问”，一边遮着鼻子哄眼睛地问道：“我是想问你，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闻星洲错愕地眨了下眼，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愿意让我拜访你父母？”

        反正说都说了，后悔也晚了。林云雅如此告诉纠结挠头的内心小人。

        她“嗯”了声，“是他们邀请你，我没有权力代表他们要求你去或不去。”

        闻星洲停在原地，深深吸气，用于掩饰已经快要上升的笑意。

        “姐姐……”语气无奈，挫败，还有些喜悦。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总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再赏赐他一点甜头。虽然他本来也不会离开，但她这么做，他只能更加愚蠢地死心塌地下去。

        这时，一辆预约好的网约车从黑夜中驶来，打着双闪靠近。

        闻星洲招了招手。

        林云雅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郑重提醒他：“不过，在我爸妈家要稍微注意一点。他们年纪大了，观念也比较保守，我怕他们接受不了我和你……这样的关系。”

        闻星洲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往车的方向前行，“姐姐，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只要我们没有妨碍到其他人，不需要考虑别人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除了你和我，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干涉我们。”

        林云雅心中微震。

        不要活在他人的目光中。

        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已成熟独立，不再在意他人的看法，可以随心意自主决定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也做好了承受自我决定后导致的各种后果的心理准备。

        其实在看似足够自由洒脱的表面，她依旧没能跳出那个怪圈。

        只不过那个圈变得更加隐形了，变得超脱于类似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之类的物质标准，变成某种社会层面和精神领域的枷锁。自我意识是相对的、是更加受限的。

        “当然，我不是指你父母。”

        在他们的关系中，看起来更激烈更强势的闻星洲，其实总是先行退让的那一个。见林云雅垂着头没说话，他就习惯性地退让了，有些自嘲地自我担保道：“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但到底是不情不愿的，末了添上小声咕哝的一句：“……在你愿意承认我之前。”

        林云雅转头问：“你说什么？”

        其实她听清楚了。

        “没什么。”

        闻星洲抬手护着她的头顶，轻轻将她推进汽车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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