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正邪迷惘

　　低头看去，修女胸口上插着一把鳔型生物器官，是从背后飞来的。

　　修女哆了两下唇，倒在她的身体里。

　　“快带......那些......孩子走!”

　　弥留之间发出的话语声。

　　“修女!”

　　“修女，怎么了!”

　　目视着亲人就这么惨死面前，楚泠墨张开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两只沾血的手，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

　　她这才看见，帘幕的背后，灯影霍霍，隐约传来孩童们嘈杂的哭泣和喧闹声。

　　遭了!

　　楚泠墨心弦一紧!

　　“到底出什么事了?”

　　放下修女的尸体，她猛地冲入屋内。

　　一个个残破小孩，倒在血泊之中，还有墙角边护着他们的修女，无路可退，一道白刃切过，血从颈口断口处旧汩汩流了出来。

　　屋子中的触须停顿了一下，庞然大物转过头来，面向于她。

　　是式物!

　　楚泠墨脑海里空了一秒。

　　身为古神幼体的式物，怎么会，袭击这里?

　　这里可是一座仅仅储存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孤儿院啊!

　　“停下!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咕咕。

　　巨大的蛤蟆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人类，尔等都是供奉于我的食物，有何不对?何况是在“狂宴祭”上，尔且不知?”

　　“可奉神条约中明确说明，你们具有判定人类灵魂的能力，只会消灭罪恶之人!哪怕是在狂宴祭上也不例外!你们的使命不是铲除奸邪维护生态吗？”

　　楚泠墨不屈地凝视着式物的巨大瞳孔，目光之中怒火几乎要喷出。

　　蛤蟆头却发出了近乎讽笑的声音：“咕咕，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的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呢？”

　　“孩子们怎么会?”



　　“人类，不要搞错了。你眼中的正就是正吗？你眼中的恶就是恶吗？所谓的正与邪的判定不在你们，而是由我们的观念来定义。”

　　楚泠墨愕然，一时间咬紧了牙关，竟无言辩驳。

　　“咕咕咕，咕咕!”它在狂笑：“渺小的蝼蚁，怎敢质疑我们伟大存在所制定的道德观?”

　　“这个世界的主体是古神，而不是你们!”

　　“你们只是可有可无的蝼蚁!”

　　“这些孩子衣食无忧却毫无能耐，对于世界的贡献低于自身消耗，他们的存在对自然发展不利，这便是我所定下的恶!”

　　轰隆!

　　一时间，楚泠墨心目霎白。

　　在神明眼中，他们竟如这般?

　　是啊，她怎么去辩驳神明心中的正恶?

　　与人类的价值观，终究不是同一种。

　　楚泠墨低头攥紧了双拳。

　　可是她，就该任由这种丑陋家伙的观点来主宰眼前局面吗？

　　“不是!”

　　这一刻，楚泠墨贸然出声反驳。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家人们，接连去送死?

　　哪怕搭上毕生的信仰，一直不敢去想的事，这一次，她必须破格!

　　“你是堕神!停止你冒犯的攻击!滚出这里!这些孩子－他们没有罪!有罪的是你!条约是由古神和联盟双方面制定的!你这样分明就是在违反!”

　　“咕咕?”

　　蛤蟆头愣了一瞬，接而疯狂笑起来，两只斗大眼珠在拼命颤抖。

　　“很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类，敢在神明面前妄自说教的。”

　　“我最讨厌说这种力量与大话不匹配的可笑傻瓜。”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道触须疯狂扫过，楚泠墨翻身一避，墙垣坍塌，身后的一名小孩被扫成了肉泥。

　　“你们快跑!”

　　她回头疾道，拦住眼前式物。

　　面对弹跳过来的式物，楚泠墨心下一横－

　　她将手中的钢管挥了出去。

　　唰!

　　蛤蟆头巨大的白色眼睑爆裂开，浆液四流。

　　“吼!”

　　它愤怒了!

　　那一下不是不能防备，而是它怎能想到，小小人类居然敢对自己出手?而且那可恶的雌性生物居然是个练家子!

　　而楚泠墨也是脑海中一片空荡。

　　怎么会?自己对于式物出手了!

　　这可是绝绝对对的死罪!

　　可是不管了，哪怕她负罪归案，哪怕一切荣耀凋零，今天，她也要护住这些曾经跟她朝夕相处的家人们!

　　何况，这是个堕神，她未必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

　　“大家分散跑!”楚泠墨大喊。

　　式物用力一跃，屋瓦掀开，它立在了房顶上，白色的光扫过，肆意摧毁了周边的大片建筑。晶状体对向跑到厅野里的楚泠墨和孩子们。

　　“人类，我要你好好看着!”

　　“你们的价值不名一文，你想要的事情，一样也做不到!你想保护的同伴，都得死!”

　　颤然之中，楚泠墨边跑边回头。

　　像是伸长的线划过黑暗四周，以蛤蟆头为中心绽开了一张巨型放射状。

　　然后那些逃往其它方向的小孩，身影被长舌一触及化，融为一团浆液，被舌头裹住塞回蛤蟆头圆鼓鼓的口器内。

　　“多谢款待!”

　　那个式物发出恶狠狠的嘲笑。

　　楚泠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们一个没走掉!要不是身旁还拉着三个小孩，她几乎要坚持不住自己原地跪倒!

　　“姐姐，发生什么了?”孩子声音颤抖地问。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只管一直往前逃!”

　　趁这个时间，蛤蟆头收缩的间隙，距离拉远了不少。

　　呼!

　　一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蹲在原地。

　　“实在......实在跑不动了......”

　　另外两个小孩伏低了身姿，状况也好不到哪。

　　楚泠墨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珠爆炸时，他们身上都蘸有蛤蟆头的黏液，式物会循着气味过来!

　　当今之际，唯有一路，豁出自己，和那家伙拼个你死我活!这样才有可能延缓时间，保住身旁之人!

　　不仅如此，还要尽快找到机会联系联盟来应付这个违反规定的堕神，带走孩子们。

　　但是这样赤手空拳显然不利，也没有联络的机会，楚泠墨注意到不远处路牌上有武器仓标识。

　　“你们先就在这躲起来，千万不要出声，我拿武器回来救你们!”

　　“可是......”

　　孩子们不舍地拉住她的衣角，他们的眼神只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好怕好怕!

　　楚泠墨摸摸他们的头，“没事的，我们是家人，我定不会一个人走掉的，过不一会儿我就会回来。”

　　“真的吗？”

　　“真的。来，我们拉钩!”

　　楚泠墨知道，此刻孩子们最需要的就是勇气鼓励。

　　和他们做完约定后，孩子在墙角后边躲起身来，楚泠墨则飞速奔跑。

　　孩子们心生祈求地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姐姐，一定要回来啊。

　　不远处，蛤蟆头的每一跃落地，都让地面溅起飞扬的沙尘，孩子们抱头蹲地，惊心动魄。

　　楚泠墨静了静息，操作身份密码进入武器仓，快速寻找武器以及可供联络的固定通讯仪。

　　“A0748楚泠墨有事汇报，转急线，密令......”

　　联系到内线，警署厅的熟悉队友之后，楚泠墨嘴上更是快马加鞭。

　　“先别管我死没死。这里有堕落式物，它在滥杀无辜，地点......对的，连孤儿院的小孩都不放过......

　　““狂宴祭”?可是明摆着不是只能宴食叛与恶之人吗？......我打了它，但那是出于防守!......总之你们快来阻止它!”

　　挂断通讯，楚泠墨手持着激光武器来到三楼顶上的天台。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她能看见那个庞然骇物，在黑暗中呈一团巨大的阴影移动。它依照气味在四处寻找，就快要接近那几个孩子的藏身之所。

　　楚泠墨心急如焚!但只要她利用激光武器瞄准那家伙的头部，遭受打击之下的它必然暴怒，转而将目标瞄准自己。

　　这样等支援到来，孩子们便能得救。

　　故而，楚泠墨的手死死扣在扳机上，从红外线热侦探目视镜里清晰地窥到式物轮廓。

　　“武器解锁!密令......”

　　但是装备没有发亮。

　　“怎么回事?”

　　楚泠墨焦急。

　　“权限已失效!，权限已失效!”

　　“快开啊！”

　　“注：权限已被封禁!”

　　封禁?为什么?楚泠墨愕然。

　　明明在她自己刚刚进门时，还具备作用，却偏偏这种时候......在此期间自己没干其它的事，那只一个可能。

　　不!一定是搞错了!楚泠墨心想。

　　她又连连输入密令，甚至更换装备。

　　所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

　　“怎么可能!”

　　楚泠墨失声而出。

　　而于此同时，蛤蟆头掀开了墙瓦，看着躲在下面瑟瑟发抖的小孩们，残忍一笑。

　　“找到你们了!”

　　这一刻，楚泠墨远远望着，她手里拿着解不开的武器，却没有一丝办法。

　　不知道为何，此刻自己的视觉和听觉竟是如此清晰，但总之，隔着数百米的黑暗，她听见看见：

　　“姐姐，楚姐姐，救我－”

　　“姐姐，你在哪里？”

　　“不是说好会回来的吗？”

　　“不要，不要过来!”

　　然后，巨大的舌头伸出，玩味地在他们身旁环绕，吃干抹净他们的恐惧，再将之化为三摊唾液。

　　这个过程中，楚泠墨在一遍遍地、徒劳无用地扣动着锁死的扳机，直到最后，一个面朝着这边还在盼望的孩子脸面融化，她绝望地将手里的武器朝前掷去，在黑暗中划过两三米，无声地坠落。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

　　那些陪伴过来的亲人，说好了要让他们看到自己成大器，再回来将他们也带入二级城区的友伴们，他们全没了!

　　就连最后的承诺自己也没实现。

　　小孩们以为自己放弃了他们，那该有多绝望啊！

　　一定很恨逃离的自己吧?

　　楚泠墨十指扣住了栏杆，身子慢慢地下滑。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暗，整个十七年来积累的信仰在此刻虚弱得像是风中楼阁一样随时都要坍塌－这究竟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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