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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眼泪


  临川在深夜回到了清廉园,整个清廉园静悄悄的,仿佛外面的喧嚣、熙攘、讨论,对这里都没有任何的影响,它就一直在这里,见证被留置人来,见证被留置人走,见证调查人员发现线索的喜悦,见证调查人员思考问题的纠结。

  它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所有的罪恶,也等待着所有的审判。

  每次到门口,临川都会驻足一下,看着清廉园门口卧着的巨石,上面刻着“清廉为公”四个大字,看到这里,他总是会默默想起,想起第一次办案时候自己的青涩,想起来第一次说话的紧张,第一次让办案人员张口的喜悦,想起第一次陷入困境的无奈。

  清廉园的小楼顶楼是一个空旷的阳台,临川以前会经常爬上去,因为从上面能看到整个清廉园,远远地还能看到县城,给他一种掌握局势的感觉,之前有一个老纪委,现在下去镇里当纪委书记了,也喜欢这里,他会这里支一个小桌子,弄俩杯子,一个高脚杯,一个小茶杯,弄点儿啤酒、红酒,弄点儿卤货,临川总会陪他在这喝两杯。



  他还清楚的记得,老纪委喝的有点儿多,踩着并不太高的墙延,手里握着高脚杯,转着里面的红酒,红酒从高脚杯里上下翻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慢慢抿一口,然后带着生活的沧桑和工作的疲惫,慢慢的教他一些人生的道理,办案的精髓。

  他永远记得他的几个观点,“纪委的工作总是会让人变态,教你怎么和人的本能、欲望、贪婪去作对”,“如果内心不强大,那你怎么去让对手感觉你强大”,“你面对的都是在官场混迹了多年的老油子,但是你要明白,他们有时候也在羡慕你”。

  在纪委工作这么久,自己虽然也面临过多种多样的困难、诱惑,但是也都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了。

  纪委的工作做得越久,就越觉得孤单,身边人的热闹仿佛不属于自己,有的人每天都有热闹的场子,每天都有簇拥的朋友,但是自己只有几个要好的哥们,偶尔会叫自己出去来个“罗汉局”,喝到不醉不归,走到外面,说自己来自纪委,别人都是好声好气,对自己轻言细语,把自己供起来,平时好兄弟好哥们的叫着,但是怎么也走不进心里。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总让他充满了一种无力感,每个案子都有每个案子的突发情况,但是这次,突发情况确实有些多,超出了他的预料。

  叹口气,临川不再驻足,给门卫说声,大步走向留置室。

  留置室里面现在是王锴、孙高鑫和纪铮,正在让钱光把目前有的犯罪事实写清楚,写成自我交代材料,这样在后面审查调查会更轻松一些。

  看见临川进来,王锴让纪铮和孙高鑫轮流休息一下,纪铮年纪比较大,率先站了起来,去上了个厕所。

  临川把钱光左边的椅子往钱光身边拖了一下,然后坐了上去,看着钱光用笔一字一字的写材料,写的小心翼翼,生怕出了错别字,还要重新写这一张。



  看着钱光的样子,临川也没有着急张嘴问问题,虽然钱光不知道,但是临川现在时间确实不充分,要用尽可能少的时间,找到钱光重视的东西,以这个点为出发点,真正的引导让他说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钱光究竟在乎什么呢?什么才能打动钱光呢?

  现在这两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临川脑子里面,来回转圈,他也不知道怎么问钱光,只好临川两眼紧紧盯着钱光和钱光写的稿子,看起来像是不满一样,又像是在发呆。

  钱光被临川盯得发毛,不知道自己是写的有问题还是怎么样,为什么临川坐的离着自己这么近,看着自己写,但是什么都不说。

  “临主任,我是哪里写的不对吗,你这么看着我。”

  “没有,你继续写你的。”

  整个留置室十分安静,王锴和孙高鑫都知道临川是进来找钱光问问题的,但是他一直不出声,肯定还是在想思路,如果现在打断他的节奏,可能就不太想该怎么说,两人也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没有问钱光问题。

  整个留置室只有钱光写字沙沙的笔触声音和王锴两人改变坐姿腿部发出的声音。

  安静很快被打破了,钱光写完了一部分,想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被临川盯得两眼发直,他觉得十分不自在,在这样写下去,觉得整个人都会被盯出什么毛病来。

  临川看着钱光站起来,身子往后坐了坐,靠在了靠背上,答应了钱光起来走走的要求,经过这几天的询问,钱光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从一开始说抬着桌子过来写东西,他就可以利索的走到房间的角落抬起桌子,到现在站起来往后面挪挪椅子,都要先扶一把椅子,再颤颤悠悠的往后推推椅子。



  临川看着钱光来来回回的走,眼神也随着钱光来来回回的转,王锴和孙高鑫开始有些着急了,到底临川怎么想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很快,尤其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是错过了可能也就没有机会了。

  孙高鑫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到唯一的窗户边上,打开窗户,看着铁质的护栏,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实在忍受不了房间里面紧张的气氛,想表现出来着急,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看着钱光悠悠闲闲,临川两眼无神,他就格外的着急。

  最后还是临川打破了留置室里的安静。

  “钱光,你的闺女现在好像还在找工作把?”临川抛出来的这个问题,让钱光心头一颤。

  钱光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在留置室最后一排来回的走。

  “两年前她毕业了以后,我听说好像一直在考工作,你之前还带着她去邻省考过试,想让她也进体制是吗?”

  “是啊,一个女孩子,要是有一个合适的工作,也就不用我再操心了。”钱光好像想起来当时带小孩考试的日子。

  “你闺女满争气的,大学毕业又考了研究生,本来这两年应该找一份工作,然后就考虑成家的问题了吧。”临川继续发问,他觉得钱光好像对这件事情还比较敏感。

  询问的时候一般如果陷入困境,纪委的工作人员会从多个角度试图打开被留置人的心扉,希望能从某一个角度切入他的内心,有的时候可能谈一下党性,让他觉得对党和国家心存愧疚,有的时候可能谈一下家庭,让他对家庭成员产生一些感怀,有的时候可能谈一下未来,谈一下法律,谈一下工作,什么都可以说,但是其实最好的方法还是时间,没有人能挡过时间的煎熬,但是现在时间并不充足,只能谈了。

  钱光听到这里,走到了自己椅子边,默默坐下,轻轻地点点头“是的,她本来应该成家立业了。”



  “其实你应该做好准备进来了,进来前有没有给她打个电话。”

  “打了。”

  “说了什么,安排一下进来以后她的生活?”

  钱光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好像思考了一下他进来前给女儿说的话,有没有什么意义“没有,我没有告诉他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那天晚上并不在家,平时她总喜欢出去玩,那两条她和她的朋友出去旅游了,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我给她打视频,看了看她,问了问最近在哪里,干了什么,有没有缺钱,秋天了比较冷,要添一些衣服。”

  “从某个角度来说,你还算是个好父亲,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所作所为,把她进体制的路彻底堵死了,而且现在事情暴露,钱也没了,人也没了,对你女儿的影响,肯定会很大。”

  钱光沉默了。

  “你这次也清楚,肯定会进去几年了,这几年里面,你觉得你的女儿和别的男生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自卑,别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家庭幸福,阖家圆满,你的女儿介绍自己的时候说什么,说自己父亲烦了点儿错误,但是他是个好人吗?”临川看钱光对自己的话产生了感触,继续自说自话,希望能引起钱光内心进一步的忏悔。

  “其实你女儿也挺可怜的,摊上你这样的父亲,你说如果让你的家人缴违纪款,他们会不会交呢?”

  钱光抬头看着临川,很是疑惑,“怎么不会缴呢?如果缴违纪款能让我早点出去,他们一定……”

  “一定吗?你知道你要缴多少违纪款么,今天从你家搬出来的钱和物品,都是违法违纪所得,那是一定要上缴财政的,这不能算是你家缴纳的违纪款,那你希望他们缴违纪款还是不希望呢?”



  “据我了解,你家也就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给女儿留着结婚,要是缴违纪款,肯定家里要买房子了,你有没有算过你到底违法所得有多少?”临川手放在椅子边上,一句话一句话好像都在往钱光心上插刀子。

  是啊,自己想不想让家人给自己缴纳违纪款,要是缴纳的话,不仅自己完了,整个家估计也完了,连带着自己的女儿,现在还没有工作,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一个好的人家嫁了,自己在这里也没法给她找一个好的如意郎君,让她以后怎么办呢?

  钱光的头,低的更深了。

  “想出去吗?想不想见你的女儿?”

  “想。但是我在这里,又能见到谁呢?”

  “你现在在这里,但是不是一辈子在这里,你把你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包括新城公司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们就可以给你移送,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家人,再去安排你后面的事情,你现在在这里,根本什么也做不了,那里也去不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让我再想想。”

  临川看着钱光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明白现在他正在一种挣扎的状态,现在再问他,可能就有反效果了,于是他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你再想想,我不着急,现在更着急的,应该是你。”

  走出留置室,回到办公室,临川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朱瑞林凑到临川面前,“川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明天钱光的家人来送衣服什么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看什么,他家人有什么好看的。”临川感觉莫名其妙,又不是没见过被留置人的家人,来送东西也是每个被留置人家人都要做的事情,衣服可以穿清廉园的,内衣裤等贴身衣物总不能还要清廉园准备。



  “我听说,是他女儿来送。”

  “真的?”临川顿时激动,“好消息好消息!小朱你总算干了一个正经事,睡觉!明天你来陪我,我们给钱光上个猛药!”

  这下子轮到朱瑞林莫名其妙了,“嗯?你不是不感兴趣么,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这钱光的女儿怎么还是猛药呢?”

  ……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钱光的女儿如约而至,钱光的女儿长得很清秀,身穿T恤牛仔,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清爽,手里提着一个手提袋,里面装了一些钱光的贴身衣物,内衣裤、秋衣什么的,还有几包烟,她知道她的父亲有烟瘾,不知道里面让不让钱光抽,于是带了几包,要是能抽的话希望能给钱光抽两根。

  她给朱瑞林打了一个电话,朱瑞林立马和临川去了清廉园的门口,清廉园一般不让无关人员进来,她就在门口等,临川两人走到她的身边,她把东西给了两人,却迟迟不想离去,临川把她带到门口值班室,问她“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钱光的女儿小声的说“领导,我知道我父亲可能犯了什么错,但是毕竟他是我的父亲,他身体不好,有些基础病,现在在里面情况怎么样,我能不能看看他?”

  “看他是不可能了,但是我有个想法,你可以给他写点儿东西,让他看看,这是我能做到最大的通融,你看这样可以吗?”临川思考了一下,给朱瑞林使了个眼色。

  “川哥?”

  “一会儿我让她写点儿想给钱光说的话,你拿着手机在旁边录一下,你懂吧?”



  朱瑞林看了一眼奸诈的临川,用手指着他“你真是个大聪明!”

  “好的,领导,我写一写,这里有纸和笔吗?”

  临川从值班室找了一只黑色记号笔和纸,走到钱光女儿身边,但是没有立即把纸和笔给她,而是在她的面前,对着她说“你知道,这已经是我在帮你忙了,所以你也得帮我个忙。”

  钱光的女儿现在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临川,“领导,你说,我一定听。”

  “你不能写什么外面发生的事情,要不然我肯定不会让你给他带进去,你可以写一写让他快点儿回家这类的话,让他及早的把该交代的交代了,然后去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然后再回你身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临川把纸笔放在她的面前,她打开笔,但是没有立即写,抬头又看了临川一眼“我爸爸在里面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这双清纯的双眼,并没有经历过社会的历练,眼神里面透漏着清澈和疑问。眼角还留着湿润和红血丝,一看就是最近肯定没有休息好,一定很是担心自己的父亲。

  “都挺好的。”

  她边写边哭,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到纸张的角落上,一滴滴圆圆的,滴在纸上四处散开,再慢慢的融进纸张里面,像是秋天刚刚盛开的小桂花。

  留置室内,有一个中年男子,看着这张角落带着泪痕的纸张,泪水好像也藏在眼底,强忍住不想流出来,他能想象到,自己的女儿在秋风中给自己送衣服的担心和害怕,他也能体会到自己女儿的不安和难受。



  ……

  爸,我是钱博茹,妈妈叫我来给你送东西,

  我给你带了一些秋衣秋裤和内衣内裤,都是你穿习惯的。

  里面的饮食我听身边的领导说,还不错,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知道你可能犯了一些错误,我也理解你肯定是想让家里过更好的日子,但是犯错了就要承担错误,这是你以前教过我的,我现在也给你说。

  你不用担心我和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好妈妈,你在里面照顾好自己。

  我们永远爱你,也永远等你出来。

  ……

  读完以后,相见女儿的心思越发沉重,钱光恨不得现在就能出去,他看了看临川,但是临川说的猛药,可不单单是这个信,他知道现在还需要给钱光继续下猛药,只有让钱光彻底明白,自己犯的错到底给多少人造成了困扰,才能让他真正的张口。

  “你看这个。”



  临川掏出了朱瑞林的手机,里面是钱博茹写信,然后两手把信交给临川的样子,两眼通红,看得出来她确实很想钱光,也很痛苦。走前还给临川说“领导,麻烦您了,多照顾一下我爸爸,他平时腰不好,久坐的话就更难受,麻烦您能让他稍微走走,谢谢了,我走了。”

  终于,这个男人,彻底藏不住眼角的泪水,满脸通红,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流出,“我真不是个东西!”

  泪痕从双手不断流出,流到钱光的袖口,这眼泪,藏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随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愧疚,一起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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