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明来

　　嘈杂吵闹的小酒馆，一席帘子挡住了临川和巡视组一行人，如果有人现在掀开帘子，一定会被吓呆住，因为小屋里面的四人现在都正襟危坐，没有什么人聊天，仿佛在交代什么很严肃的任务。

　　临川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困惑，毕竟自己属于县委巡察组，平时的工作需要配合组里调查，但是如果要自己参加省委巡视组里的暗访小组，那工作应该怎么安排和调度，如果两者出现冲突，那自己应该怎么抉择。

　　他两抹剑眉稍稍一皱，略黑的面庞上流漏出来一丝难色。梅长盛见到临川仿佛在思考问题，于是张口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顾虑？”

　　“其实我有一个顾虑，我现在的编制隶属于纪委，工作单位在巡察组，虽然县里给的任务是配合巡视组工作，但是我实际还是县委第二巡察组的一员。如果和您说的暗访小组工作出现冲突，那我应该顾哪一边呢？”临川把手放在桌子上，有些为难，毕竟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还是很难开口的。

　　至于为什么，这又要涉及到县委和省委之间的权衡，县委肯定不希望暴露出过多的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希望留给自己来处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是省里这次来明显是想明摆着亮剑，打地方和贪腐分子打一个“闪电战”，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先抓其首脑，形成震慑，后续工作就更好开展了。

　　于是这个所谓的“暗访小组”，其实工作十分重要，而且意义重大。如果临川的身份没有确定好，很有可能既暴露省委巡视的工作，又对临川个人产生长远且沉重的影响。

　　梅处也听出来临川隐晦的含义，他也伸回放在桌子上的手，两手环抱，靠在了椅子背上，左腿翘起来搭在右腿上，明显是在思考这其中深藏的权衡。

　　其实办法也有，一种是给临川一个借调身份，暂时借调到省委巡视组参加巡视工作，但是这样比较麻烦。主要是要回省里走手续，还要综合考虑临川的身份，虽然现在可以初步信任临川，但是如果真的调入巡视组，后续资料是否也要给临川分享，临川如果看了资料，那后面县委或者纪委的领导来找临川做工作，临川是不是会做出综合的考量，这谁也说不准。

　　另一种就是让不明着借调临川的身份，只是给县里说找一个带路的熟悉情况的人，在县委选人的时候，考虑让临川过来，这样可以适当地给临川分享一下相关的资料，又保证临川可以有充足的借口来做推脱。



　　但是不管什么样的方式，对临川未来的工作都有不可磨灭的影响。如果临川说了在巡视工作中自己的工作内容，可能会被领导赏识，但是同时也违反了工作纪律。如果临川着借口推脱，不论再怎么严密的借口，都会给自己的领导造成不好的影响，很有可能会让领导认为临川不是“自己人”，做出排挤的姿态。

　　这是一条两难的路，注定要有人做出牺牲。

　　梅长盛思考了良久，然后看了一下王处，明显，王处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看着两人脸上都面漏难色，临川知道自己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有特殊的意义。

　　其实他自己并不在乎自己所谓是不是“自己人”，但是他害怕的是，省委巡视组用他，但是不相信他。他想主动戳破这个窗户纸，他不认为自己是不是在牺牲，自己本身也年轻，未来有的还是机会，他只想能利用好这个机会，更多的做一些事情。

　　没等梅长盛和王处思考出一个结果，临川脸上漏出一股坚毅，主动说道“两位领导，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可能感觉我在为难，在前途和使命之间徘徊犹豫。但是对于我来说，我不会权衡，我也不想去权衡，我可以做前锋官，但是我想知道，我的枪把是被谁握着，我的子弹如果要打出去，能不能打出来响声。”

　　落地有声，就像一根戳破了气球的针，同样也打破了环境的安静，梅长盛脸上的难色消散不见，原来临川不是在担心自己，而是在对自己和王处进行试探。

　　王处也听出了临川的深意，虽然是一个小辈，但是这样的胆量很让两人欣赏。王处伸手拍了片临川的肩膀，赞赏的说“可以小伙子，你不错。放心干，你的成果，我绝对会如实传达给组长，传达给省委，让事情落地有声，这样的保证可以了吗？”

　　“可以，绝对可以。”临川站起身来，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嘿嘿的傻笑着。

　　“行了，你不要激动，坐下来再陪我们吃点儿喝点儿，工作的事情，我们明天细说。”

　　……



　　第二天，果然临川早上就接到了吴常委的电话，说一早上就来纪委办公室，有一项重要的工作需要临川来配合。

　　临川整理了一下衣服，换上早时候面试时候穿的板正西装，在床头柜拿起了一枚国徽，再向上哈一口气，然后拿着眼镜布好好地擦拭干净，让国徽变得光辉闪亮，随后别在自己的左胸上，彰显出自己党员干部的身份。

　　开车前往县委的路上，临川发现县里的全部出动，在每一个十字路口进行执勤。经过省委巡视组驻地时，为了保护省委巡视组的安全，县里特意掉了一辆冲锋车长期留驻在酒店楼下，防范一些宵小之辈打扰巡视组。

　　“哟呵，这是下真格的了，看样子县里还真重视这次工作哦。”临川喃喃自语，毕竟安宁县之前也接受过巡视巡察，这还是第一次摆出这么大的场面，“看样子，这个场面不一定是保护巡视组的哦，说不定是害怕有人去告状哦。”

　　进到吴常委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那就是分管人事和办公室等科室的常务副书记位书记。

　　位书记在纪委是人们口中最和善的领导，一张国字脸，柔和圆润的眉毛给他的眼神减少了很多凌厉，高耸的鼻梁显示出帅气，戴着一副黑色眼镜配着金丝，给面貌上更增添上了一些文雅，只要是有人看到，都能感觉这是个美男子。

　　临川走进来，看位书记坐在吴常委对面，正在和吴常委说说笑笑，感觉今天的氛围应该不会太严肃，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下，真的不想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和自己的领导在工作上有所冲突。

　　看临川有些拘束，位书记对着临川连连摆手“临川，你这去接了一趟省委巡视组，他们对你很是看好啊，今天点名要你过去配合工作啊。”

　　虽然提前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工作，但是临川并不想表现出来，一击致命才是狩猎者应有的本能“我？没有吧，我也没有干什么，省里要我去配合什么工作？”

　　“昨晚省委巡视组王处半夜给纪委书记打了个电话，说想要一个熟悉县里情况的，最好有办案经验的人带着组里的几个队员逛逛，很多地方他们也不太熟悉，纪委书记还没想好要推谁，王处直接开口要人了，说你工作蛮认真，心思很细。”位书记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和临川聊着天。



　　吴常委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我听司机说了，你中午本来可以休息休息，还特意去买了水果和水，路上还陪着领导一起打了打掼蛋，你要是做好了，说不定以后就要去省里找你了临川。”

　　看两人正开着自己的玩笑，临川也没客气，同样带上了那个大男孩人畜无害的笑容“那哪能，我得在书记和常委的领导下，踏踏实实先干好本职工作不是。位书记，你就别和我卖关子了，县里是不是还对我有什么工作安排？”

　　位书记听临川这样说，知道凭借他的政治嗅觉，一定会了解县委对这项工作的重视度“你明白，这次省里巡视来的急，同时工作也要求的严格，苏益民书记专门给我们开了一个小会，要求我们一定要按照省里要求，对口提前自查，确实我们也查出来一些问题，但是呢，现在我们还不太清楚具体的工作方向，所以工作开展起来比较困难。”

　　位书记边说边观察着临川的反应，看临川慢慢皱起眉头，以为他不想插手这项工作，毕竟这相当于个省委巡视组加了个眼睛，加了一双属于县委的眼睛。县里也很希望能够提前了解一下省委来巡视的方向，有没有涉及到更深的层次，就不为人言了。

　　“位书记，我怕我只是个带路的，省委肯定不会让我接触到核心的信息吧。”临川面带疑惑，在位书记眼里看着表现也很真实，毕竟他也不会觉得省委就会这样给县委送个枕头。

　　正想要睡觉，偏有人送枕头，那这个枕头不是坑，就肯定是个大坑。

　　“那这样，你也不用专门给我们汇报什么，配合好省里的工作，如果有关键问题，该打报告打报告，我们县里也要自我整改嘛！”位书记和吴常委打了个马虎眼，明显不希望说的太细，看看后面吴常委再做做临川的工作。

　　“那我接下来要去省委巡视组那边，还是继续巡察组的工作？”临川也同样回一个马虎眼，明显不服管理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看这样子，今天也没法给临川明着直说了，于是给他说了去省委巡视组找谁，就让临川过去了。

　　出了吴常委办公室，临川使劲吐了一口气，“终于把这关过去了，先这样糊弄着，看看后面再怎么样处理把。”临川心里也在打鼓，这次可能还是位书记，下次会不会是纪委书记，要是涉及到关键干部，那会不会有更高级的领导来做自己的工作。



　　“谁知道呢，我管他，反正先干好自己的活吧！”全面开摆，临川也想得开，我就是我，不服管是我一直的操作，演的这么像个听话的好孩子有什么用？会吃奶的孩子才能吃上奶，自己可以不吃奶，自己走自己的路！想透了以后，感觉面前的路都变得宽阔了，步子越迈越大，后来干脆一阵小跑，跑向了电梯。

　　……

　　到省委巡视组以后，梅处和王处亲自接待临川，带着临川来到了省委巡视组的第一办公室，见到目前来到组里提前到的工作人员。

　　“大家停停手上的工作，来见一下我们的新人员，临川。”梅长盛给大家介绍这个看起来略有些忧郁的大男孩。

　　“可能大家觉得临川是安宁县的自己人，会对他有一些顾虑。但是我觉得临川有极强的集体荣誉感，他肯定能把工作和情感剥离，希望未来的工作大家打好组合拳，让所谓的安全生产专项巡视落到实处！”王处大声的对着全场人说。

　　众人都鼓起掌来，然后巡视组里有一个看起来和临川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笑着看临川说：“要不要我们的新人说两句，他肯定更了解安宁县。”

　　梅长盛听这是一个好主意，也能加深组里对于安宁县的了解，于是看了临川一眼，示意临川可以适当讲讲，就当讲故事了。

　　临川并没有矫情和推脱，朗声说道：“大家好，我是临川。从小就从江北市长大，安宁县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煤炭生产的重工业基地，随着重工业的发展，富起来一批人，怎么富的大家也有数，肯定有人是钻了政策的空子。上世纪有人收购国企、倒卖资产、国际贸易，确实带动了一批人，但是有钱的地方总是会出现一些问题，不单单是安全问题，更有人的问题。”

　　“人的问题，是最需要重视的问题，安全问题我们可以预防，人心里的问题，我们不仅无法预防，更难以阻止。我们能做的，就是规范人心，教育人心，震慑人心。在这方面，大家都是专家，我要向大家学习，但是在安宁县这里，太多势力盘踞，很多情况纠缠了权势、利益、人心，相信在我们一起的努力下，能为安宁县剜去腐肌烂肉，换一个风清气正，在这里麻烦大家了，谢谢！”话毕，临川深深的给大家鞠了一个躬。

　　从钱光的案子里，临川已经发现不单单是经济口，甚至政法、纪检口都有新城公司的手脚，光凭自己根本无法与他们做进一步的斗争。这次省委巡视，就是李书记之前给自己说的“利剑”，也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可能就是抱憾终身的事情。



　　于是他果断出击，再也不隐藏自己。临川到了以后，王处和梅处就和先到的调查队以及临川一起开了一个内部会议，主要就是针对目前省委接到的一些问题线索做进一步的研究。听到省委接到的问题线索，临川也很是诧异，这次确实来真格的，上来第一个谈的就是安宁县已留置超5个月的应急管理局的党委书记、局长，正一把，刘先超。

　　临川早就听说过刘先超的鼎鼎大名，刘先超案是由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办理的案子，三室是安宁县出名办案科室，大案、难案很多都是由三室来办理的，每年的业绩考核三室也都是名列前茅。刘先超涉及的线索主要是贪污受贿、滥用职权、作风不正，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刘先超一直没有移送给检察院等公检法系统。

　　据说这个案子办理的并不是很顺利，三室三班倒，一时不停的询问刘先超，但是刘先超咬死牙就是不配合，直到20天以后，办案人员也熬鹰熬到了一个，开始了沉默应对。不给刘先超任何说话的机会，同时每天还要给刘先超立规矩，练坐姿，毕竟一个50来岁的中年人，又熬了进一个月才开始张口说话。

　　打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了，后面更是交代出了自己有几个情妇，还在留置室教三室的小青年怎么泡妞。在清廉园也成为了一个传奇性的人物，在做完笔录和各种录像以后，三室主任向县里提交了审理要求，审理后的移送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现在刘先超还在清廉园留着没有移送。

　　至于什么问题，据说刘先超有一个省厅级干部的亲戚，知道刘先超事情无法隐瞒了，而且在全县影响也比较大。但是又不想让刘先超进去那么久，而且移送的话在政法系统住看守所肯定没有清廉园环境好，就想让刘先超先再清廉园继续住一段时间，躲躲风头，等热度下去了，再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轻判。

　　当然，这都是传言，临川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是看到这么一个硬菜就这样摆在自己眼前，梅长盛是完全忍不住的，既然你们安宁县怕得罪人，我们省委巡视组可不怕，这开胃小菜，就吃这道“红烧刘先超”！

　　会中，大家对怎么享用这道美食，意见不一，有的认为应该先调来谈话，了解情况，有的建议直接发调查函，正式向社会通报刘先超接受纪委监委调查，形成震慑。到了最后拍板的时刻，王处看了一眼身边一直不语的临川，毕竟是本地人，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也是看看临川对于刘先超的态度和工作方式，“临川，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临川嘿嘿一笑，“王处，你问我那我就直抒胸臆了。我认为一定要明着来，不是有人想藏着刘先超吗，我们就先发制人，先把刘先超的事情爆出来，给他们先上一个‘当头炮’，看看对手先排那个卒，那匹马来当先头兵，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冲他个鸡飞狗跳。”

　　“好一个当头炮，那我们就拿这个刘先超对安宁县来一个当头炮！”王处一锤定音，决定和安宁县委打直球，来硬的。



　　所以说，有时候，来明的反而是最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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