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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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这几日,薛承恩都在防着蔚州的动静,对于进出涿州城的人员盘查得极为严格。但凡外来的人都会登记造册,身份来历盘问得清清楚楚。
而凤随呢,因为关注石文龙这一帮匪徒还有没有后手的问题,也要查看每日进出城的人员情况。
这些事不涉及到军务,薛承恩都是大大方方的跟凤家兄弟共享的。作为凤随的亲信,司空自然知道哪家客栈都进了什么样的客人。
司空来时把马拴在了驿馆外面,脚程原本就比李骞要快。
因此,小鱼还没赶到营地的时候,他已经大模大样地进了城门附近一家叫做“福客来”的客栈。
李嬷嬷是亲自到院门口来迎接小郎君的。
她脸上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司空扫一眼就猜到她一定以为刚才他在驿馆里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敷衍李骞而故作违心之言。
李嬷嬷将他迎进了堂屋之中,二十来个侍卫都留在院子里。进来送茶水的是那个中年仆妇。
司空落座,随手将宽刀放在膝上。他上下打量送茶的仆妇,问李嬷嬷,“这位大娘也是李家的旧人吗?”
李嬷嬷连忙点头,“正是,不过当时公主殿下将大娘子接回京城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洒扫丫鬟,轮不到在大娘子跟前伺候。”
李家豪富,李持盈出门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不会少。
司空就矜持的点了点头,“这位大娘也留下听听吧。”
那仆妇行过礼本来是打算退出去的,听到司空让她留下,脸色惶恐的偷偷瞟一眼李嬷嬷,缩手缩脚地在她身后站住了。
李嬷嬷自以为把准了司空的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道:“当日宋老一说起小郎君,老爷就着急了……”
司空打断了她的话,“李持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她的印象,只有襁褓被放下的时候,那几声压抑的啜泣。司空后悔之前跟李骞说了那样冷漠的话。
她不是不要他,她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长荣公主膝下已有了亲孙儿,虞道野的老婆对李持盈的存在恐怕也是恨之入骨,司空被抱进国公府,还不晓得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算侥幸能活下去,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庶子,上面还有仇视他的主母,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几乎不用猜。
所以她宁可让他以孤儿的身份活下去。
李嬷嬷说了一些李持盈在李家的事,然后期期艾艾的说起了长荣公主接她回京一事,“国公府富贵,公主又许诺让大娘子自己教养孩子,住处也精巧,月例都与主母是一样的……”
司空就觉得,他不必再听这个老婆子说什么了。
一个在自己的主子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竟然站到了她的对面去,帮着她的敌人一起将她往火坑里推的人……他到底指望她说出什么来呢?
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对权势地位有着狂热的贪念。哪怕这权势地位她不能拥有,她也要尽可能地去靠近。
就像夏日的烛火之与蚊虫一样。
为了靠近这虚妄的荣耀,她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
司空伸手摸了摸膝上的宽刀,轻声笑了笑,“李嬷嬷,刚才在我师父那里说的话,不作数。”
李嬷嬷大喜过望,忙说:“正是,亲生血脉,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呢。”
“不是这一句。”司空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儿冰冷的笑意,“是后面的那句……下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杀了你祭你的旧主子。”
李嬷嬷张了张嘴,忽然就觉得嗓子发干。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她心跳加速,嘴唇抖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我反悔了。”司空握住刀柄,用一种极为缓慢的动作抽刀,脸上却还带着笑,“你这样狼心狗肺的贱奴,放你活着回去,我娘死不瞑目。”
李嬷嬷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她艰难地扶着桌边站了起来,“琛哥儿,我是大娘子的奶娘……”
她不敢看司空的手,仿佛不去看,那把刀就不存在似的。但空气里突然出现的寒意却让她浑身都开始发抖,她的嗓子也干哑的破了音,“是国公爷派我来见你……”
话音未落,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
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然后就听“扑”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脚边。
李嬷嬷下意识的垂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段圆柱状的东西,外面裹着布帛,就是她外袍的颜色。在她的眼皮底下,那布帛的下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是……
那是一段兀自抖动不停的手指。
李嬷嬷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她的左臂。
她踉跄后退,嘴里发出凄惨的尖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的仆妇翻着白眼,一声不吭地昏倒在地了。
李嬷嬷尖叫着往门外跑,剧烈的痛感却再次传来。
这一次,是她的另外一条手臂。
身体失去平衡,李嬷嬷一头栽倒在地,她的额头磕在了门框上,鲜血顿时流了满脸。她艰难地向后蹭了蹭,哆哆嗦嗦的求饶,“饶命……”
李嬷嬷痛到无法发声,偏偏心头恐惧到了极致,竟然支撑着她没有晕过去。
房门被人打开,留在庭院中的侍卫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满地的鲜血,让一众侍卫看得心头发凉。就算是他们,也很少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最前方的侍卫头领谨慎地后退一步,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司空却仿佛没有看见门口的人,他挑起李嬷嬷的一截袍角,慢条斯理地开始擦刀。
侍卫们,“……”
这些侍卫都是虞道野的手下,自然清楚李嬷嬷被打发到涿州来是为了什么。这一位凶性大发的小郎君,搞不好就是他们的小主子——跟他动手,国公爷是觉得他们尽职尽责?还是会认为他们以下犯上?!
侍卫头领深深看一眼神情漠然的凶徒,转头吩咐手下,“找个郎中来。”
手下转头往外跑。
院门一开,就见门外站着战战兢兢的客栈老板,他还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结果探头往院子里一看,就见几个侍卫站在正屋门外,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侍卫连忙关好院门,把客栈老板轰走了。
堂屋门外,侍卫头领硬着头皮劝道:“不知李嬷嬷哪里冒犯了兄弟?可否看在主家的份儿上,高抬贵手?”
主子们的事情他不好掺和,但他带出来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了。
他正要再劝,就见这青年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一边擦刀一边时不时瞥一眼躺在地上已经快没了人形的李嬷嬷。
然后,他又笑了。
他人长得好,一笑起来,真仿佛春暖花开一般,空气里都多了三两分明媚的暖意。
“我反悔了。”他笑着对李嬷嬷说:“杀了你有什么意思?我也并不会觉得解恨。你还是活着吧,每天活得猪狗不如,遭人嫌弃……”
话音未落,手中宽刀又向下一压一挑。
躺在地上的李嬷嬷抽搐了一下,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侍卫头领忍不住闭了一下眼。
再睁眼的时候,就见这行凶之人正朝着李嬷嬷的最后一条好腿重复之前的动作。李嬷嬷本来就上了年纪,手臂没了,脚筋都被挑断……这人算是废得很彻底了。
也不知能不能活着送她回西京,他有些头疼的想,这一路上怕是会麻烦得很了。
还得走快些,一定不能让这老婆子死在他们手上。
他们这些侍卫与国公府后宅的下人们并不相熟,但李嬷嬷这一路上仗着自己是国公爷指派的,可没少跟他们这些侍卫摆谱。
侍卫头领早看她不顺眼了。但眼下这局面要怎么办……
他简直头都大了。
身后一名小侍卫有些紧张的用手臂碰了碰头领,“大哥,要不要报官?”
头领一巴掌甩了过去,压着嗓子骂道:“报你娘的官,滚!”
他们是来认亲的,结果亲还没认上,就把小主子扭送官府?!
就为了一个贱奴?!
她也配?!
小侍卫捂着脑袋麻溜儿地滚了。
侍卫头领却快要愁死了。不能送官府,又不能就这么放任他离开……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处理呢?
正愁着,就听司空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府上那个公主,她还活着?”
侍卫头领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是……她还活着。”
司空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活着好啊,活着才能感觉到疼,才能看着她的儿孙怎么遭罪……你回去最好提醒他们一下,一家老小都养成出门不要落单的习惯比较好。否则以后……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
侍卫头领,“……”
这是威胁了吧?!
他打断了司空的话,“不知这位李嬷嬷哪里得罪了兄弟?”
人都成这个样子了,他总得知道原因。否则回去了,在国公爷面前,可怎么回话呢?
“得罪?”司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冷冰冰的笑了一下,“杀母之仇,她是从犯……你说她该不该死?”
侍卫统领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人都说杀害父母血亲之仇,不共戴天。从犯都成了这个样子……主犯呢?!
身后的院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开,一队卫兵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当先一人相貌英俊,年纪虽轻,顾盼之间却带着一种杀气凛凛的肃穆之感。
他进门之后,视线左右一扫,便大步流星朝着堂屋走去。他身后的侍卫则轻车熟路地守住了前后院门。
侍卫头领想拦一下,却被身后窜过来的小侍卫给拽住了,“大哥,客栈被包围了!我出不去!”
这是刚才被头领打发出去找郎中的那人。
侍卫头领又开始头疼,“什么人?”
这个问题小侍卫就回答不了。
就这么一耽搁,来人已经走上台阶,看见了房间里的情形:屋里满地都是血迹,还有两条胳膊……
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无声无息地躺在门口,也不知是死是活。司空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一块灰褐色的绸布,正慢条斯理地擦刀。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凤随停在门口,试探的喊了一声,“司空?”
司空愣了一下,“你怎么……我师父去找你了?”
刚才门口一堆侍卫来来去去,他就没在意,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收尾的事,没想到凤随会这么及时的赶过来。
司空心里有点儿暖,他把刀收进鞘里,抬手制止了凤随,“先别进来,这屋里没法下脚……你帮我问问外面的人,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告官还是……”
凤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李骞派来的人说的不清不楚,只说司空快被气疯了。凤随怕他出事,一路上都在担心司空的情绪会失控。
还好,他的司空不是那般心智脆弱的人。
凤随脸上浮起温柔的神色,他也不进去,只是冲着司空伸出手,“出来吧,他们怎么做都无所谓,你师父说了,李冬月乃是李家的逃奴。你是李家的主子。一个卖主求荣的逃奴,杀了也就杀了。”
司空愣了一下,“逃奴?”
也对,李嬷嬷是跟着李持盈一起被接到西京的,但李持盈死后,他们并没有返回李家,而是留在了慎国公府,对于李家来说,确实可以算作逃奴。
《宋刑统》有规定: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如此,哪怕李嬷嬷清白的像一块小豆腐,司空身为李家的主子,杀了她,最重也不过有期徒刑一年。
再说有凤随在这里,有凤家与薛承恩的关系在,事先有没有报备官府,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李嬷嬷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有漏洞。但她在慎国公府住的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的身契还在李家。或者她没忘,但也认定有国公府这块牌匾在,李骞即便拿着身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至于虞家的人,他们估计也忘了李冬月曾经背叛了李持盈,而是只记着她是李持盈的身边老人,所以想利用这一层关系来打动司空。
谁能想到司空能把前因后果想的这般通透,一下就抓住了李嬷嬷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呢?
司空一直觉得封建王朝的法律,是不把底层的人当人的。
这是头一次,他对处罚逃奴的制度产生了一种侥幸的、诡异的感激之情。
“我没有杀她。”司空的目光越过了凤随的肩膀,一直望进了虞家侍卫头领的眼睛里,他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既然是逃奴,还是个卖主的逃奴,那我们还是报官吧。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哪怕像猪狗一样活着,她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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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要告官,才有判决书,这些对李骞和司空来说,都是以后可能会用到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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