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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送命题


这一路的急行军,司空并未觉得如何辛苦。

        他后来自己总结了一下,大约就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吧。他一会儿琢磨琢磨他师父,一会儿又会想一想虞国公到底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直到听见号令停下来扎营,他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赶到了林泉。

        确切的说,扎营的地方在林泉县西南侧的平原上,距离林泉大约五十里的地方。

        这个时候,前方的斥候也已经将林泉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传了回来。

        司空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在凤随的军帐里。

        凤随的桌子上铺着大幅的地图,地图上极为详细地标出了林泉周围、以及它与檀州之间的地形。

        林泉所在的位置可以说得天独厚,它身处狭长的谷地之中,东西两面都是山,牢牢占据了从燕州方向直上檀州的必经之路。从地形上看,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城南的地势开阔平坦,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北边的大路则是经过了休整,与檀州来往极为便利。

        “林泉虽然只是檀州辖下的小县城,但它为檀州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凤随修长的手指落在了标志着“林泉”的那个小圆圈上,轻轻点了两下,“而且它所处的位置,可谓是易守难攻。它是檀州外围最有利的一道防线。”

        众将士也都觉得棘手。他们也听说了林泉粮食充足的传言,围城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凤家军不可能一直跟他们耗下去。

        目前来看,他们要打也只能从南边强攻,胜负在五五之数,即便能打下林泉,也是惨胜。

        “林泉的情况就是这样,大家回去了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凤随说着,目光望向司空。之前这小子一直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凤随忍不住就滋生出了一点儿希望,或许他能有什么好的想法?

        司空虽然在走神,但也知道周围的动静,散会了,人都起来了。他也木呆呆地站了起来,跟着大伙一起往外走。

        凤随无奈了,合着他看了司空半天,这小子一点儿没有发现?

        “司空留下。”凤随忍不住出声,“屠老还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你。”

        司空这才注意到凤随一直在看着他。他还以为屠老真给他留了什么话,结果等人都退出去之后,就见凤随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在想什么?我一直看你,你都没有注意到。”

        军帐里没有旁人,司空也放松了下来。他握住凤随伸过来的手,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确实有些想法,不过,还要等看到了林泉周围的地形才好跟你说。”

        凤随靠着书案,微微俯身看着他,“说说。”

        司空想了想,觉得哪怕是不成熟的想法,跟凤随聊一聊也好。毕竟凤随的战斗经验比他要足,而且很有可能他这一次还会领下突袭的任务。

        司空端起凤随的杯子,喝了两口水润润喉,正要开口,就觉得军帐里似乎有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两个人都是极为警觉的人,一起朝着军帐的入口处望了过去。

        为了遮挡冷风,帐篷的入口处立着一架屏风,紫檀底座,深色的锦缎上绣着山水的图样。此刻司空的感觉就是有人走进了军帐,正躲在屏风的后面。

        凤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冲着军帐外面喊了一声,“贯节?!”

        军帐里的两个人都看见屏风上亮了一下,这是军帐的帘子被打开,外面的光线照进来的缘故。

        然后他们便看见一个人影映在了屏风上,贯节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大人?”

        凤随就问他,“可有人来?”

        贯节便有些惊慌了,“小的一直守在门外呢,大人放心!”

        凤随听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有人过来,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他起身走了过去,想看一看这小子又在闹什么鬼,没想到刚一转过屏风,就跟站在那里的凤云鹤对了个正脸。

        凤随,“……”

        贯节哭丧着脸站在军帐门口。

        自从上一次他给闫氏通风报信,挨了凤随好大一通敲打之后,就一直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会因为这些惹不起的贵人们再被凤随怪罪。但他只是一个小书童啊,他,他有什么权利拦着一军主帅进出属下(兼儿子)的军帐啊?!

        凤云鹤站的位置十分有技巧,刚好位于帐篷和屏风之间的一个夹角,这样一来,从屋里往外看,哪怕帘子被打起来,帐篷里的人也很难发现他。

        凤随刚要开口说话,就接收到了来自他老爹的一个警告的眼神。

        凤随,“……”

        凤随无奈的冲着贯节摆了摆手,“给我看好门,别什么人都能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贯节连忙答应。

        被儿子内涵了一把的凤云鹤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凤随一转身走了回去,见司空还坐在他的椅子上,一脸思索的表情,就轻声咳嗽了一下,“刚才说到哪里了?”

        司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什么异样,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见凤随若无其事的回来,便顺理成章的以为帐篷外面并没有什么情况,十分自然的接上了刚才的话题,“我在想林泉。林泉两侧傍山,背后依靠檀州,我们从南面进攻,毫无优势。”

        林泉的地势偏高,对于南面来的动静可谓是一目了然。

        司空又说,“你刚才问我想什么,我就是在想,林泉两侧都是山……能不能利用这种地形做一做文章。”

        凤随登时精神一振,连他老爹在屏风后面偷听的事情都忘了。

        “《鸿书》中有记载,春秋时期,鲁班曾以木鸢以窥宋城。”司空从桌面上拿起纸笔,画了一个后世推测的,鲁班木鸢的图形,“秦末年,韩信也曾经利用风筝引线的长短,来确定秦朝皇宫的距离和方位,进而开凿地道,最终赶在项羽之前攻进了秦宫。”

        司空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明朝。

        凤随眸光一紧,他听司空说起过这个朝代,这是数百年后出现的一个汉人统制的朝代,他们擅用火器,仅用一年的时间就收回了燕云十六州。

        司空虽然知道周围的环境是安全的,但他谨慎惯了,不该说的话,在哪里都不会说。

        他用毛笔在“明朝”两个字的周围画了一个圈,轻声说:“他们有一种鸦形的风筝,称为‘神火飞鸦’。内装炸药,以四个起火装置为动力,驱使它们飞到敌方的上空。然后,盘香点燃导火线,引起火药爆炸。”

        凤随听的双眼发亮,他知道经过了屠老改进的炸弹,爆破力远远大于数年前军中使用的霹雳弹。如果能以某种方式将炸弹从空中投掷到城中……

        如果能控制的更加精确一些,让己方的炸弹只袭击城门附近的守卫,和城中的禁军军营……

        凤随忍不住在桌面上重重捶了一下,“这个办法好!”

        司空提醒他,“这个办法好,但能不能施行,还要看过林泉周围的地形才能决定。还有,尽快将屠老和连云城请来,能配备炸弹的风筝,也要专门制作。连云城擅机械,计算的事情交给我。”

        凤随也想到了这一茬,风筝大小必然要与它携带的炸弹的重量相匹配,如果没有专门的技术人员进行精确的计算,他们就只能一次一次摸索,一次一次的试验。有了司空,则可以大大的缩短试验的时间。

        这其中节省下来的物资和人力,不可计数。

        凤随忍不住一把捞起司空,紧紧地抱在怀里,“司空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司空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你也是我的福星。若是没有你,我也只是一个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的神棍罢了。”

        或者只能凭借后世所学的知识,搞一些小打小闹的发明来糊口,在市井中灰头土脑地混日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顿有鱼有肉的饱饭。

        如果他活得足够长,说不定还能亲眼看到华夏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幕,在他的眼前真实上演。

        那样的人生,司空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你信我,”司空抵住凤随的额头,有些动情的呢喃,“如果不是你给了我可以施展所学的机会,我什么都不是。”

        他所掌握的这些超前于时代的知识,因无人赏识,最终也只会默默无闻地湮灭在岁月的尘烟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凤随也因他的一席话,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就当是互相成全吧。”

        司空一笑,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这话说的好,就好像我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一样。”

        凤随心意浮动,忍不住追着他吻了回去。恰在此刻,就听军帐门口,屏风后面,一个人沉沉的咳嗽了一声。

        司空只以为有人进来了,连忙推开凤随,又慌慌张张地来回打量两个人的形象,还好他们身上都是铠甲,他也还没有狂放的去扯人家的领子,因此两个人看上去倒还都正常。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刚才凤随还把贯节叫进来嘱咐他好好守着门,能有什么人能让这小子不吭一声的就放进来?!

        司空抬头去看凤随,却见他也是一脸愧色,眼中还有些懊恼,他一下就明白了。

        要死了,要死了。

        司空心想,他正轻薄人家的儿子,结果就让人家老爹给抓了个正着!

        凤随是一时忘情,把老爹还躲在屏风后面的事给忘了。这会儿见司空有些慌乱,他也后悔刚才应该给司空一点儿暗示的。

        但那样一来,有关风筝和明朝的‘神火飞鸦’那一番话,司空有可能不会说了。

        两个人正有些不知所措,就见凤云鹤沉着一张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司空不敢抬头看他,只是随着凤随一起行礼,口称“见过大帅。”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就见一双牛皮靴子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司空的小心脏开始砰通砰通的乱跳。

        “听说,”司空耳边响起了一把沉厚的嗓音,“我儿子对你诸多刁难,以至于你不得不委曲求全,屈从于他?”

        司空,“……”

        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

        司空眼角的余光瞥见凤随朝着他这边蹭了两步,又停下来了。似乎是想要站到他的面前来挡着,结果被凤云鹤给制止了。

        司空就想,都是男人,谁规定就一定要凤随来保护他呢?就因为他地位更高?更有身份?更有钱?

        可司空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是弱者,或者他穷他有理。

        凤云鹤还在静静的等待司空的回答。

        司空抬起头,一双极明亮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似的无所畏惧,坦坦荡荡的回答说:“大帅的消息有误。我与大人之间,并没有谁屈从于谁的说法,大人也从未刁难过我。我与他……倾心相待,誓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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