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家，落叶归根，我不想死在外面，不想被火葬。城里人都是火葬，我回去给自己挑个风水好的地方，还要找副好的千年屋（棺材）。”赵大海脱口而出的话让张金凤和赵红军都很惊讶。

　　赵大海年岁也不小，村里很多比他小的人早早就打好棺材放家里，每年用桐油刷一次就可以保证质量不变。他和张金凤的年纪早就该准备，只是他们俩身体都不错，没有想过准备这些，几个儿子也不好主动提。有些人就不愿意家里放副棺材，有些人却需要看着棺材完工才放心，这种事赵红军他们也不能主动谈，这才一直拖着。

　　赵大海说要回家，赵红军不愿意，可是耐不住老爷子耍赖，不让他回去他就不吃药更不会配合治疗。全家人的劝说都没用，老爷子就是想回去，他提心哪天突然倒下，死外面会让他被去火葬场。

　　赵红军还是没能犟过老爷子，他只能答应周末再开车送二老回去。从赵大海知道实情后，家里的气氛都不好，一直压抑着，赵嘉红三姐弟再加上小七，围着老爷子转想哄他开心，却没有什么效果。除了小七还不太明白死亡，赵嘉红他们在村子已经见过太多白事，也知道自家爷爷现在命不久矣。

　　这也让他们的心情很沉重，哄老爷子开心都强颜欢笑，赵大海从小看着他们长大，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仅着他们先来，祖孙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更难接受这个现实。虽然之前就知道赵大海的病，可是他身体一直硬朗，他们也能自欺欺人，也许这病并不严重，还能再活很多年。

　　赵红军开车送父母回家，林晓玲和小七也跟着一起回来，清明时节正好上山扫墓。

　　回到老家，赵红军把俩个哥哥叫过来，把赵大海的要求说出来，又交给赵大富一笔钱，让他负责买木材找人打棺材。赵大海想要睡楠木棺材，当然不是金丝楠木，就是普通楠木。普通的都不好找，必须得一定年头的老树才能用，也就是赵红军现在有点钱，一般人条件差的随便用几块木板钉一起凑合一副薄棺也能把人抬上山。

　　赵红军把打棺材的事交给赵国富，陪老爷子化疗的事安排给赵民强。赵红军同意老爷子回答的前提就是，赵大海必须按时去地区医院化疗。地区医院是柳城最好医院，比省城是不如，但是化疗影响却不大，又不是做各种复杂的手术。

　　赵大海从知道病情后就有几分不开心，但是这次回到家里，精神却强不少。省城的房子条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老家这破房子再差，却是他一砖一瓦亲手建成，感情不可同日而语。

　　赵大海想要上山给祖宗扫墓，这次赵家三兄弟都陪着一起上山。因为身体的原因，赵大海一路上情绪都不高，不怎么说话，只是不停的观察山上的风景。赵家族人的墓地都在一起，虽然有风水讲究，但是土地都是集体的，也不能随便乱葬。

　　赵大海给各位祖宗磕头烧香，还烧了各种金元宝钱纸之类的。赵家祖上在此地定居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但是从这些坟头就可以看出时间肯定不短。他们没有文字记录的族谱，但是不代表没有各种留下来的传说。祭祀先人之后，赵大海才开始在附近转动，他想自己先挑几个地方，之后再请风水先生过来看。

　　赵红军心里并不信这些，应该说赵家三兄弟都不信，真要有祖宗保佑，那这片坟地还埋着他们赵氏共同的祖宗，为什么有些人过得好，有些人却要年年吃国家救济。三兄弟信不信不重要，赵大海信啊，所以他们三兄弟都只能老实陪着。

　　下山的路上赵大海还有心情给小七找茶苞和茶片，这也让赵红军松口气。他这几天一直担心老爷子想不开，现在看到他还掂记给小七找这些东西，至少能看出来老爷子没有太悲观。赵红军是想多了，赵大海接受现实又不代表想死，好死不如懒活着。赵大海都七十多的年纪，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之前留在省城是想彻底把病治好。

　　虽然心里一直有所猜测得的病很严重，但是他只是以为病难治，没想到竞然会是绝症。这都治不好他当然不愿意再呆在省城浪费时间，回来老家还可以和村里这么老头子打牌下棋，没事晒晒太阳在村里转一圈也舒服。

　　赵大海夫妻俩回老家之后，赵嘉红一个人再住那边院子却有些不合适，年轻的单身女性独居多少总有些安全问题。赵红军原本想让她搬回来继续住家里，但是赵嘉红却不愿意。赵红军不想逼侄女，就逼着俩个侄子住过去，俩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陪着住，安全问题至少不用担心。

　　赵嘉伟兄弟俩的生意现在已经鸟枪换大炮，他们租了个店铺，开始正正规规经营，不用每天东躲西藏怕城管查。兄弟俩出来近一年时间，也懂事不少，以前在家里酱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主，现在样样家务都能做，衣服破了还能自己补。

　　从春到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家里用上风扇也一样热。赵红军开始担心赵大海的身体，这么热的天会不会难受。每次打电话回去，老爷子都说好，但是赵红军却从声音里听出来，赵大海的声音再也不如以前宏亮。

　　赵大海在迅速的衰老，赵红军面对这种情况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做的他都做了，医生也没有办法，甚至建议他可以放弃治疗。家里其他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张金凤私下里都通知赵桂芝开始给赵大海准备收殓时穿的衣服。

　　赵桂芝在赵大海回来后倒是回过几次娘家，可每次都没有把他们家那对宝贝带回来，这让张金凤也有怨言。老太太甚至当着小闺女的面说：“你爹的病又不会传染，这是医生说的，你把俩孩子带回来给他看看怎么啦！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你这死丫头，这是你亲爹，你还怕什么。”

　　赵桂芝脸色难堪的给亲妈解释：“妈，我没有，孩子们被他们爷爷奶奶带出去玩，我才没带来。”

　　“行了，随便你，反正是刘家的孩子，外孙是姥姥家的狗，吃完就走。你爱带不带。”老太太说完也生气的走掉，不想和闺女再说话。

　　在暑假即将到来之际，赵大海已经虚弱的大部分时间都要躺在床上休息，他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不用止痛药想睡个安稳觉都难。赵红军还要上班，不可能长期请假回家守着老爷子，他只能让俩个哥哥把老爷子送去医院。

　　在医院里用过药还有空调，赵大海的睡眠情况倒有好转，但是住在医院却需要有人一直陪床，二十四小时都不能离人。赵红军这边走不开，他只能把已经放暑假的林晓玲喊回老家，代替他回家守护在病床前。

　　林晓玲把小七送到娘家之后才开始去医院照顾公婆。张金凤一直陪在赵大海身边，三家轮流安排人陪在医院，有老太太在并不需要24小时守着，主要是负责做各项检查，安排好后勤工作，老太太不懂这些，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医生有时候还需要家属签字，必须得安排个年轻人守着。

　　赵国富他们还好，家里俩口子可以轮流来医院，林晓玲只有她一个，虽然隔两天才轮到，但是她去并不轻松。守在医院，对心理生理是双重考验，哪怕赵大海不是亲爹，林晓玲还是控制不住的难过。看着公公痛苦难受的一面，林晓玲都不忍再看下去，只能跑到医生办公室，求他们想想办法，让老爷子不要太痛苦。

　　医生见多生死，对赵大海的痛苦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上止痛药，可这个药也有剂量限制，不可能无限使用。赵大海这种情况，连食物都吃不下什么，医生用再多止痛药也解决不了问题。

　　林晓玲看着老爷子躺上病床上安静的样子，决定还是打电话把赵红军喊回来。她已经听懂医生的暗示，医生让家属可以考虑准备身后事。他们是不想病人死在医院里，最好能拉回去死在家里，这样对大家都好，家属也不用在医院里浪费钱，赵大海这种情况也拖不了太久。

　　赵红军接到电话第一时间坐车赶回老家，他心情激动之下不敢开车回，怕路上出意外。尽管一次次告诉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老爷子的病拖不了太久，但是那一天真的来临，心情依然很糟糕，人也很难受。赵红军只恨自己不能守在病床前尽孝，老爷子这辈子吃太多苦。现在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身体却不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赵红军这个时候只有满心的后悔。

　　到医院一看，赵国富和赵民强都在，自从医生找家属谈过之后，他俩基本上每天都会呆在医院，就怕老爷子想找人的时候找不到。至于医生提议的把老爷子拖回家的建议，林晓玲是不敢做主，赵国富和赵民强是不好绕开赵红军做决定，这件事他说了才算。

　　这段时间医院的费用都是赵红军负责，林晓玲不说话，他们更不好做决定，只能等着赵红军的到来。医生见到能做主的人也很开心，把同样的话和赵红军说一次，话还没说话就被他拒绝。赵红军正后悔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把病人带回家，在医院里还能减轻点痛苦，他宁愿老爷子死在医院。

　　赵大海自己也知道生命到了尽头，他在清醒的时候会拉着张金凤交待事情，也会和赵国富三兄弟说话，这次他再也不嫌赵红军不好好上班，特意请假回来陪他。甚至他还提出想见家里的几个孙子，想见见孩子们最后一面。

　　小七住在林家，随时都可以带来，赵嘉红三个只能打电话把他们喊回来。赵红军打电话时，顺便把赵桂芝也喊回来，老爷子没提，可他却想到老爷子肯定也想见小闺女。赵大海不提是不想三个儿子生气，老爷子住院后，赵桂芝只露过几次面，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她从没有想过也守在医院陪护。她是做女儿的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在农村也没有什么不对，可老爷子病成这样，也不需要她出钱，只是想她在病床前守几天都各种借口和理由，这让赵国富和赵民强怎么不有意见。

　　赵嘉红姐弟回来的也很快，他们三个从接到电话就往回赶，到家的时候老爷子正好清醒着。看着三个孙子一个孙女都在跟前，赵大海撑起精神把自己存的私房钱给掏出来，一人五百，钱不多，但这是他的一点心意。家里的钱大头还要留下来给张金凤留着，儿子们孝顺不会亏待老伴，但是手里有钱心中才不慌，多点钱总是好事。赵大海原本学给赵桂芝那对宝贝兄妹也准备的有，孙子外孙他都一样看重，但是可惜没人领情，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反正老爷子住进医院后就没见过赵桂芝的那对龙凤胎。

　　张金凤已经在病床前哭泣，她忍不住担心赵大海去了之后的生活，剩下她一个人该怎么过。赵大海这个时候却没空操心她，他有话要对三个儿子交待。

　　“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把我埋在之前选好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把那块地抢了去。还有，办完我的丧事，你妈就让他跟着老大过。老大，你听到没有，你要给你妈养老。”

　　“爸，我知道。”

　　“我和你妈现在住的那套老房子也归老大，你妈手里还有存钱，这钱等你妈百年后，有剩下也归老大，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老大必须让你妈跟着你们生活。”赵大海提前就把家里的钱财做好分配，他这也是把老太婆喜欢掺合到小儿子的生活里。

　　老伴跟着老大夫妻就不怕，虽然她一样会忍不住要掺合，但是老大没有老三死心眼，老大家的也能撒泼，不怕老太婆在中间各种掺合。当然最重要的是老大俩夫妻一把年纪，老太婆不管怎么掺合，蔡德美都不敢离婚也不会想到离婚。

　　老三夫妻俩却不同，在省城住的大半年，他见到城里人为了一点小事都能离婚，可不像农村人，夫妻俩再难为了孩子还得凑合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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