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愿食馆

立春，春季之始，天气乍暖还寒。

        这本是个万物更生，吉祥如意的日子，而慕容小婉只能用兵荒马乱这四个字形容自己的境况。

        此时慕容小婉和两位婢女正在西市南面怀远坊里准备开业的“小愿食馆”里外忙活。

        衙门的人前些天就过了把慕容将军府查封了，还收走了许多宝贝。这次，可就不是几个婢女仆夫敢抢的了。

        冤枉二字楞是喊破了喉咙，衙门差役的冷淡脸色也是不动一下的。

        这些东西，迟早会回来的。

        慕容小婉一边卖力地干活，一边咬着牙默默地心想。

        哪知此时一位身后跟着一行婢女的贵族女子婀娜多姿地走过，一见慕容小婉，故作天真烂漫状掩嘴惊呼道：

        “哟，这不是慕容府的千金慕容小婉吗？一段日子不见，怎的今儿如此落魄粗俗？”接着女子捂着胸口，叹了一口气，做出心疼的样子，“我差点忘了，这如今可是罪眷庶民慕容小婉呀！”

        “那是盛媛，盛阳侯的千金。”有人认出了这贵族女子的身份，在一旁低语。

        慕容小婉看了看盛媛，青黛长眉，双眼晕长，一副温婉清丽的样子。而髻插牡丹，眉间贴着金箔宝相花钿，团花曳地长裙，又煞是富贵华丽。

        相形见绌，自己确是粗俗不堪了。上等宽大的金丝牡丹襦裙早就褪了去，换上了方便劳作的粗布短裙窄袖，头发也只用荆钗随便扎起，脸妆只求保持清爽，哪还能再眉目晕染贴花钿呢。

        “罪眷庶民慕容小婉”慕容小婉到底被盛媛刺痛，心内一酸。

        周围人经盛媛一提，纷纷认出慕容小婉。

        “哟，那是慕容小婉那个草包千金了，婚事被退，父亲获罪，如今跑到这街边忙活了，难不成要露宿街头了？”一人调侃道。

        又有一人讥笑：“可不是，慕容小婉这不学无术骄纵风流的脾性在长安城谁不知晓？如今慕容府一落千丈，只怕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盛媛听了周边人的闲言碎语，神色变幻，终是笑吟吟：“还想着翻身呢？就慕容府如今境况，我看不卖身就不错了！我要是她，都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

        慕容小婉听见他们的嘲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接着攥紧了拳，扬起了头，努力噙住泪。

        “今儿你这草包还想着开店呢？”盛媛美目扫了扫小愿食馆牌匾，勾了勾嘴角，眼色变得晦暗不明。

        盛媛一边拨弄着自己的蔻丹红指甲，一边慢条斯理地冷嗤：“这长安城哪有你这草包捡着就能做的便宜事？”

        恰时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神色冷淡，明知故问道：“你们就是那天向我租赁这店铺的人吧？”

        婢女花晴连忙迎上：“正是，冷店主，今日有何贵事？”

        冷店主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就是我思前想后，这个店租费还是太便宜了点，想着和你们商量再收多些，不过多收这个数。”说着比了个手势。

        是原店租的一倍。

        眼见着花晴咬了咬牙，生生把方要脱口的话咽了下去。

        慕容小婉冷哼一声，利索地拿出字据：“哟，冷店主，这白纸黑字的，你也盖了印章，怎的今儿又要改了？”

        冷店主依旧皮笑肉不笑：“你们只是短租，理应比平日的价格更贵些。”

        “这个地段应这个数很合理了。”慕容小婉精明地说道。

        旁的不说，就精打细算一事，还没人及得上她。

        哪成想，冷店主当即变了脸色。

        “实话说了罢。就凭你们慕容府现在的境地，我怕是付不起店租了！就凭你还想做生意”冷店主脸色一青，冷嘲道，“慕容姑娘，我可是帮你呢，若因着生意赔得血本无归，这慕容将军可真是绝种无后了！”

        盛媛双眼微眯，用宽大的金线描花绸袖掩住自己的嘴，笑得花枝乱颤。

        小婢女花晴气得直跺脚。

        此时冷店主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嚣张地说：“我懒得和你们多费口舌，你们就直接把那字据撕了。当做我们没做过这生意。若是不识抬举，我就喊人把你这小愿食馆给砸了。”

        看来压根是不想租给自己了，抬价也只是个说辞。

        “这里可是长安，凡事都要按规矩来，哪有随意改字据之理！”慕容小婉呵斥。

        冷店主向身后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壮汉此时就冲进食馆里开始砸桌椅，一时间，整个食馆变得凌乱不堪。

        “太过分了，还有没有律法了！”慕容小婉厉声喝道。

        “有本事你去报官。”冷店主又讥讽地笑了一声，“给我继续砸！”

        那盛媛此刻眼皮一掀，笑容褪去，露出阴狠：“可怜这店主也是被逼得紧了”

        谁料远处一个穿着深绯色官服、身材颀长的男子不紧不慢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带着一行差役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小愿食馆，环顾一圈，紧锁眉头：“此地什么情况？”

        "这"四周开始有人议论。

        “这不是慕容小婉的前未婚夫——京兆少尹梁皓宇吗？”

        “今日怎么这么巧，刚好是他上值视察？”

        “有好戏看了。”

        慕容小婉打量了一会儿梁皓宇，暗地吞了吞口水。

        这前未婚夫不得不承认果然是皮相好，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就是嘴唇薄了些

        慕容小婉思绪飘了一会儿，赶紧反应过来，呈上字据，“梁少尹，冷店主无视已立字据，擅自提价，并且砸坏本店物品，还望明察”

        “梁哥哥！”

        慕容小婉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娇嗲的声音，盛媛忽然如同弱柳引风，娇滴滴地往梁皓宇身边走去。

        “梁哥哥，今日怎么刚好你上值视察？”盛媛紧挨着梁皓宇站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梁皓宇的关系有多亲密。

        “这店主也忒心善，就这么给她乱立字据。我不过一个路人气不过，帮着说了几句，她就对我出口无礼，举止不善”说着说着，盛媛双目低垂，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眼里还迅速笼上了一层薄雾。

        慕容小婉倒吸一口凉气。

        这盛媛一下变成楚楚可怜状，要不是自己没做过都差点信了。

        “我们家小娘子哪有对你”婢女花晴一急正要脱口而出，被慕容小婉按下。

        “听说盛阳侯和梁相国两家是世交，盛阳侯本有意结亲，奈何梁皓宇早有婚约，不过现在”

        “啧啧，盛阳侯千金，梁相国世子，他们难道在一起了？”

        “他俩倒是般配。嘻嘻嘻。”

        四周人窃窃私语。

        盛媛听见周围人的话，心内得意，面目却依旧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状。

        慕容小婉，如今你也配和我斗？

        只见梁皓宇听了盛媛的话，并不多发一语，脸上和戴着副面具似的，脸色喜怒难辨。

        梁皓宇接过慕容小婉递过来的字据，逐行审查，接着点点头：“这份字据合法合规，冷店主今日提价不合规矩。”

        盛媛一听，脸色一变。

        冷店主也心内一惊，本想着这毁约本是盛阳侯千金盛媛暗地交代的，也就准备今天横着走了。

        哪成想梁相国的世子梁皓宇居然来了！

        "梁少尹，您也知道的，就慕容小婉她们现在这情况，我这是亏本生意，做不得的。鄙人就想赶紧把这契收了，以免夜长梦多。"冷店主赔笑道。

        "这字据上写着期限是半年。你想收也得半年后。"梁皓宇威声道，“本朝可是讲究律法，岂容你随意篡改？”

        “不敢不敢。”冷店主悻悻道。

        冷店主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实在是摸不透，盛阳侯千金给了自己更高的价码，让自己今日毁约威胁，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梁皓宇。

        梁皓宇真正令人惧怕的是那梁相国的世子地位，那可是冷店主万万得罪不起的。

        冷店主没了主意，偷偷看了看盛媛几眼。

        而盛媛听了梁皓宇的话，恨得直咬后槽牙。

        梁哥哥这是作何打算？按理说他与慕容小婉早已解除婚约，并无瓜葛，今日这是偏袒慕容小婉还是秉公办事？

        就慕容小婉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千金，如今还想赖着梁哥哥？

        自己往日煞费苦心地在梁相国府里撒慕容小婉的坏话，终于等到梁哥哥亲口退婚，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

        如今慕容府一落千丈，下一个指定的未婚妻不是自己还是谁？

        盛媛思量再三，稳了心思，还是先别轻举妄动，小心行事。

        于是盛媛和冷店主使了个眼色，暗示先顺着梁皓宇。

        冷店主会意，挥挥手，“今日我们先撤。”

        “等等，你们还砸坏了我们店里的桌椅，这怎么算？”慕容小婉喝住。

        “待会儿我派人来修，修不了的就补上赔偿。”冷店主悻悻而去。

        慕容小婉缓了一口气，转身对梁皓宇行礼道谢：“多谢梁少尹，要不是梁少尹今日出手相救”

        梁皓宇看了看慕容小婉，这个前未婚妻虽然荆钗布裙，但脸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变，桃花眼柳叶眉煞是美丽，就是流露出风流的脾性。

        接着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扫过那摇摇欲坠的“小愿食馆”的牌匾。

        小愿食馆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1

        梁皓宇不由得心里五味杂陈，回想起往事。

        自己指腹为婚的对象，本以为名字取意如此诗意婉约的将军府千金，应该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没想到慕容小婉压根不识得几个大字，还被自己撞见在长安街头调戏良家妇男，和五陵子弟厮混，简直风流成性，不成体统。

        自己坚决退了婚，专心备考科举，终于中了进士，出任了京兆少尹，前途顺风顺水。

        再后来，听闻慕容将军府获罪一落千丈，自己心里对慕容小婉倒是产生了些许怜悯之心。

        然后就是今天戏剧性的碰面。

        “我日后准备在此开食馆，还望梁少尹多加照顾。”慕容小婉面露感激之色，此时对这位前未婚夫倒是生了些好感。

        食馆？

        梁皓宇看了看摇摇欲坠的牌匾，一地凌乱不堪的食具和桌椅，食欲全无。

        此地不宜久留。

        梁皓宇脑海里一个念头就闪了出来。

        “我只是秉公执法，与姑娘并无瓜葛，请姑娘不要误会。”梁皓宇眼皮一抬，掩饰不住自己的嫌弃之情，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去。

        梁皓宇还唯恐马跑得不快，“驾”高喊了好几声。

        围观群众看着这两人的好戏不由得窃窃私语。

        “这前未婚夫一句寒暄都没有呐！你们看他那嫌弃的表情！”一百姓观察入微。

        “听过没，绝情的男人啊犹如脱缰的野马，追不回喽！”另一百姓悟出人生哲理，深刻总结。

        盛媛见到梁皓宇那嫌弃慕容小婉的神情，心内舒坦，面容露出得意之色，转瞬又阴恻恻地说：“原你们也只是指腹为婚，梁哥哥可是迫不得已。就你那德行，梁哥哥可是亲口退了婚的。如今你到了今儿这田地，慕容小婉，这可是你的报应！”

        盛媛说完，带着身后的婢女地仰头得意地走了。

        慕容小婉呆站在原地。

        “并无瓜葛”“嫌弃”“报应”

        他们刚才说的话一再地在慕容小婉脑海里闪过，慕容小婉恨得咬咬牙：“哼，等我的小愿食馆挣得盆满钵满，你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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