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art.3

惊讶怔愣的，显然不只我一个人。

        马家实满脸不可置信：“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了最好的朋友？”

        “一周前，从我和黎渡做同桌开始。”付朝岳笑得骄傲，得意扬起下巴，“我们都看同一本新华字典了，体育课又一起跳远，他还借给我橡皮和铅笔用，还帮我检查了作业。”

        “哇！”一旁的林晓晨激动，“你们关系都这么好了？我也想跟黎渡的关系变好，那我不就是他的第二个朋友了！”

        就连其他班级的同学，都知道我没有朋友，不过我倒不会因此觉得难过。

        毕竟是事实。

        付朝岳却立时皱眉：“那可不行。”

        林晓晨疑惑：“为什么？”

        “黎渡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我。”付朝岳努了努嘴，磕磕巴巴道，“你、你要排到后面才行，而且一般要做朋友的话，不是要经过最好的朋友同意吗？”

        林晓晨更加疑惑了：“可我不是说，要做第二个好朋友吗？”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我，似乎不懂付朝岳的脑回路。

        我朝她局促地笑了下：“我……不知道。”

        小孩子都会比较在意第一、第二这种名头，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缘由，所以解释起来反而比较复杂。我不排斥和她成为朋友，尽管这个年纪的友情就像是游戏，眨眨眼就可能绝交。

        林晓晨又说：“付朝岳，你不让黎渡跟别人交朋友，你就不算是好朋友，好朋友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付朝岳被问住了：“反正、反正我是第一名。”

        林晓晨不再理他，想过来拉我的手。

        尽管大家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可我毕竟不算是小孩子，我想拒绝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合适的理由——这让我感到一丝熟悉的焦虑。

        恰好这时，扮鬼的胡铭已经等急了。

        “你们还继不继续玩捉迷藏？我还得去抓其他的人呢！”

        “玩！”付朝岳趁机拍板，“我和黎渡输了，你去找其他几个人。”

        马家实和林晓晨没有异议。

        随后，“鬼”继续去找藏起来的其他孩子，被淘汰的孩子则需要暂时回到原点。

        捉迷藏开始的地方，就在付朝岳家楼下的小卖铺前。许多临街建的自建房，都在一楼留了几间朝街道开的门面房，租给别人做小本生意。

        四个小孩子排成一排，一起靠墙站着，焦急地等待游戏的结果。

        小卖铺的老板是一对外来做生意的夫妻，学生们总去小卖铺买零食，他们几乎记住了每一个常来的学生，甚至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直到三四年级的时候，老板才记住了我的名字，因为那时弟弟和妹妹长大了一点，我经常帮助父母照顾他们，经常会带他们去小卖铺买零食吃。

        老板看到我们，朝我们打了个招呼。

        几个孩子也挥了挥手。

        “付朝岳？”老板笑呵呵地问，“你又领大家玩捉迷藏呢？”

        付朝岳点头：“嗯，我带黎渡过来玩。”

        老板担心的问：“你们家长都不着急吗？可别玩得太晚喽。”

        “您不是在这儿吗？”付朝岳仰起头，叉着腰，“那我们就不用怕了。”

        “哈哈哈——”老板被他逗笑，“这么多小朋友里面，就数你会说话，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

        付朝岳出生于这里，就像自由的小王子一样，不论去哪里都能找到一起玩的朋友，不论去哪里都能跟大人聊几句，从来不会怯场。

        “黎渡也能考上大学。”付朝岳兴高采烈，“到时候我们要考到一个学校！”

        林晓晨不甘示弱：“那我也去！”

        马家实瘪瘪嘴：“真烦，我可不想上学，什么学都不想上……”

        “你们的成绩不好，不可能跟黎渡考上一所大学的。”付朝岳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期中考试，黎渡是咱们班的第一名，数学和语文都是满分。”

        林晓晨不服：“我语文和数学也有九十多分！”

        马家实却看向付朝岳，问：“我记得你也就二十多名啊，那你不也不能跟黎渡上一个学校，咱们二年级一班可是有四十个人呢。”

        付朝岳：“……”

        林晓晨认真问：“哇！大学要全班第几名才能考到啊？”

        付朝岳一转身，揽住我的肩膀：“不知道，但黎渡要帮我补课，我们以后都一起做作业，期末考试我一定有进步。”

        说完，就忍不住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马家实哼唧两声：“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爱学习……”

        我一直没有说话。

        主要是因为脑袋隐隐作痛，令我集中不了注意力，两世的回忆在脑海中相互碰撞，经常让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心悸。从重生的那一天起，这种后遗症时不时就会出现，尽管没有对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却偶尔会让我恍惚失神。

        我试图回忆重生前一天，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但无疾而终。

        其他三人仍在喋喋不休地聊着天。

        终于，我放弃了回忆，看向付朝岳的手腕。

        付朝岳察觉到我的视线，将手腕递到了我的面前，邀功似的问：“黎渡，你要看表吗？”

        “不了。”我摇头，“我看看时间，怕太晚了。”

        “不要怕，你不是说你妈和你爸回来之后，你就再也不能出来了吗？”付朝岳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塞进我的手中，“我们要珍惜这几天，过几天你要是不能出来玩了，我就也不玩了，我们一起做作业。”

        智能手机在多年以后才开始流行，大人现在都用诺基亚和小灵通。作为二年级的小孩子，我们都没有看时间的工具，只有他手上戴了一个手表。

        在这个年代，是非常新鲜的事情。

        我将表轻轻放回他的手里：“谢谢，我看好时间了。”

        “哇！”马家实又不服气了，“我之前跟你要来玩，你都不给我。”

        付朝岳咕哝：“这是我姑姑送我的。”

        正当他们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胡铭领着三个人走了过来。

        付朝岳立刻指着他们，对马家实嘚瑟道：“你看，我就说只要我被抓了，你们很快也会输掉游戏吧？”

        马家实哼了一声。

        扮“鬼”的胡铭赢得了游戏，下一局可以直接跳过猜拳环节。

        马家实转而看向了我：“你已经玩了两天，不算新人了，你必须跟大家一起猜丁壳。”

        付朝岳：“但——”

        “好的。”我说，“我们猜拳。”

        付朝岳猛地转头看我。

        我还没能适应跟人长时间对视，就避开了他的视线，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付朝岳妥协了，“你要是当‘鬼’，我就陪你一起当。”

        马家实：“这是犯规！”

        付朝岳：“我第一个被抓，不行吗？”

        马家实：“……”

        我忍不住看了付朝岳一眼。

        他朝我嘿嘿笑了下。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哈哈哈。”结果出来后，付朝岳顿时乐呵呵地说，“马家实，你是鬼！”

        马家实虽然有些微胖，但这时的身高比付朝岳要稍微矮一点，所以在付朝岳面前的气势没有那么足。他背过身去面朝墙壁，闭上眼就开始高声倒数起来。

        其他小孩子就马上分散跑开了。

        付朝岳拽了拽我的衣服：“黎渡，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他肯定找不到的地方！”

        “去哪里？”我有点担心，“时间很晚了，我们不要跑得太远。”

        “放心，就在前面。”

        说完，他就拽着我往街尾的方向跑去。

        现在是秋天，夜晚天气十分凉爽，但又不会觉得过分寒冷。街尾还有人烟，付朝岳跟相熟的大人们打着招呼，他们叮嘱我们注意安全。

        付朝岳应了两声，就拉着我走到了一排新建的房屋前。

        最近这几年，来梦城务工的外来者越来越多，所以城中村的许多人都重建了自家的房子，将原来只有一两层的房屋改建成三四层的楼房，方便租住给外来者。

        如今，城中村有不少没住人的自建房，建筑物彼此之间紧紧挨着，墙缝深处曲折空隙狭窄。

        “来，咱们藏到前面的墙缝里。”付朝岳就像在炫耀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样，说，“我今天下午刚刚发现这个地方，像迷宫一样，藏在这里特别安全。”

        我看了一眼红砖。

        前世他也带我来过这儿。

        夜色昏沉，晚风清凉。

        周围人家的窗户里亮着或黄或白的灯，我们站在狭窄的缝隙中，付朝岳站在了我的前方。我们两个人的身高体型差距不大，他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我，正好遮住了我的全部的视线。

        我抬头，就能穿过逼仄的缝隙，看到一轮皎洁的月牙。

        清亮又浅淡。

        这种狭窄逼仄、无路可退的情况，我曾经遇到过不止一次两次。

        我想起自己被堵在教室的角落，有人质问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做的事告诉老师。我回答老师教过，作弊和欺负人都是不好的行为，你们做了错事。

        他们不以为然地哄笑。

        于是有人拽我的书包，有人推我的胳膊，有人七嘴八舌地讲着话。但我不会摔倒，因为我就垂头缩在墙角，附近已经没有摔倒的空间。

        后来老师过来，他们就四散跑走了。

        我偶尔会想起当时的情况，记忆中只觉得周围昏暗又嘈杂，想得深了还会冒些冷汗，于是只好赶快掐断思绪。

        现在也暗。

        墙缝十分狭窄，付朝岳好不容易调整好位置，就始终将单薄的身体背对着我。他浑身僵直保持不动，说话的时候也不回头，唯有稚嫩的声音轻快又愉悦。

        “黎渡，你记得跟我保持一个姿势啊，这样万一马家实过来的话，他就只能看到我一个人了。等我被抓了，你就跟在我身后悄悄走出来，然后找机会赶紧往别的地方跑。”

        “可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

        “别担心，反正他比我矮，我把你挡的这么严，他看不到你的。而且他一点都不聪明，还老想着要赢，肯定一找到我就赶紧去找下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付朝岳顿了顿，保证道：“黎渡，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谢谢。”

        “你看，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游戏，一点儿都不吓人吧？”

        “嗯。”我小声说，“不吓人。”

        现在不吓人。

        付朝岳开心的偷笑好几声，说那你以后不要老是拒绝我了。

        孩子单薄的后背、狭缝中的月亮、秋天凉爽的夜风……带来难以言喻的心安。

        我的好朋友曾经做了过分的事。

        我应该讨厌他。

        可到头来，我竟也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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