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art.7

我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付朝岳围着我转了一圈，先是故作搞怪做了两个鬼脸，然后指着自己的豁牙：“是因为这个才开心的吗？这颗牙是今天早上才掉的，你换了吗？”

        我舔了下牙，摇头：“还没有。”

        不过是有一颗侧牙松动了。

        小孩子的换牙期大致要从六岁持续到十二岁左右，也就是青春期之前才能换完所有乳牙，而且到成年之后还有可能长出智齿。没想到重回二年级，我还要重新体验一把换牙的痛苦。

        小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莫名瘆得慌。

        旁边的付朝岳突发奇想，问：“那你要看我的牙吗？”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的牙。”付朝岳咧嘴，指向自己的豁牙，“又白又整齐。”

        “……”

        “不看吗？”

        付朝岳嘴角拉平，看起来很是失望。

        我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不是已经掉了吗？”

        闻言，付朝岳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卫生纸，嘿嘿笑说：“掉是掉了，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埋在地里。”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团卫生纸，给我展示里面包裹着的东西——只见其中赫然装着一颗白白净净的牙齿。

        我沉默了几秒。

        付朝岳得意：“很白很整齐吧？希望我长出来的新牙齿也这么好看。”

        “嗯。”我诚心夸赞，“很白很整齐。”

        但为什么要随身装在身上？

        付朝岳心里向来装不住事情，下一瞬间，他就自己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奶奶说，上乳牙要埋在地里，下乳牙要扔在房顶上，这样新牙才能长得整整齐齐。不过早上的时间不够，我只把牙齿用牙刷洗干净了，还没埋到地里面。上次我把门牙埋到我家的院子里了，这次我还没有想好要埋在哪儿，感觉埋在不一样的地方比较好。”

        我不太会聊天，想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但思维却凝滞了，于是只好板着脸说：“是个值得苦恼的问题。”

        闻言，付朝岳崇拜地看着我：“黎渡，你说话好像大人啊！”

        我默然：“……”

        付朝岳不会在同样的问题上纠结太久，他转而苦恼起别的事情：“……但你不觉得很吓人吗？”

        我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什么很吓人？”

        “这个啊。”付朝岳举起自己的乳牙，“上乳牙要埋在地里，下乳牙要扔在房顶上，但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大家都把自己的牙这么仍的话，拿我们随便挖开一块土地，里面不就都是牙了吗？”

        “……”

        “房顶上也是，爬上去之后满满都是牙，不吓人吗？”

        “……吓人。”

        想到那个场景，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孩子很适合讲恐怖故事，因为他们的世界没有逻辑，不讲道理。看出我的害怕，付朝岳连忙止住了话题，将自己的乳牙重新包好塞进口袋里。

        就当我以为牙的问题已经过去，他忽然问了一句：“黎渡，你换牙之后，能把你的牙送给我吗？”

        我艰难开口：“为什么？”

        付朝岳理所当然道：“把我们的牙扔到一起啊！”

        他就像坚持好朋友要一起上厕所一样，用坚定的语气说着天真又奇怪的话。

        我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因为有点吓人。

        付朝岳看起来很失望，但并没有强求的意思，倒不是他意识到要乳牙这种事有多奇怪，而是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他激动地问：“那语文课上我说的事呢？我们一起做早饭吧？！”

        “还是不要了。”我态度坚决，“我们两个小孩子怎么做饭，煤气灶很危险的，做饭的灶台也很高。”

        要是出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危及生命。

        付朝岳只流露了几秒苦恼的神色，就又找到了新的解决办法，一副我不好好吃饭就誓不罢休的样子：“要不然买饭吧？油条和豆腐脑，豆沙饼和八宝粥，鸡蛋灌饼和丸子汤，你更喜欢吃哪一种？”

        “买饭？我爸妈没有给我留零花钱，方便面就够吃了。”

        “我有啊！”

        说完，付朝岳就去掏自己的口袋，不一会儿就掏出了一叠零钱，粗略一看就有好几十块钱——对于这个年代的小学生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我好奇：“怎么这么多钱？”

        付朝岳傻乐，要把那一团钱塞进我的手里：“我攒了好多年的，奶奶从来都不会收走我的压缩钱，都直接给我装进大存钱罐里了。”

        对于付朝岳家里的情况，我了解得并不多。

        只知道他出生于单亲家庭，父亲因为一些意外跛了脚，目前在离城中村不远的家具城工作。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家里人都十分溺爱他，几乎是要什么就给什么，所以性格才会这么阳光开朗。

        “自己的压岁钱就要好好收着，真的不用担心我。”我把皱巴巴的零钱一张张叠好，重新塞回他的口袋里，“难道你以前总是给别的同学花钱吗？”

        付朝岳认真想了想：“会给马家实他们买零食和玩具，他们一直想让我带他们去公园玩。”

        他口中说的公园，指的是离城中村不远的梦湖公园，步行二十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公交车更快一点。那是梦城最大的一个公园，里面有瑰丽的湖泊和树林，还有许多诸如摩天轮、过山车、激流勇进之类的游乐场设施。

        这里的大部分父母都不怎么管束孩子，就算他们跑到二十分钟路程外的公园，也只是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我之所以询问，是因为担心付朝岳被欺骗，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别去，不安全。”我开口阻拦，“而且他们不应该花你的钱。”

        付朝岳眼神澄净：“可是黎渡，朋友不是就应该分享吗？王老师也是这么教我们的。”

        “王老师说的没错，但分享应该是双向……”我顿了下，换了一种小孩子能听懂的说法，“意思就是说，如果他们只是想让你帮他们的话，你也不用非要帮他们，不然就不能算是好朋友。”

        “你说的有道理。”

        见付朝岳听进了我说的话，我刚想露出欣慰的神情，就忽然感到身后被人推了一下。因为事发突然，没有丝毫预料，我险些因惯性摔倒在地。

        站稳后转身，就看到马家实一脸不屑，抱臂站在我的身后。

        显然就是他动的手。

        付朝岳脸色霎时变了。

        他三两步跑到我的身前，一面护住我，一面朝马家实怒声说：“马家实，你在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们在干什么呢？”马家实愤愤不平道，“我听到你们说我的坏话了！”

        付朝岳不服：“我们说你什么了？”

        马家实指着我怒道：“我都听到你们说我的名字了，刚刚黎渡是不是说让你别给我们买零食？！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人，连零食都要跟别人抢，自从付朝岳跟你做朋友之后，他也变得越来越自私了，都不跟大家分享了！”

        付朝岳皱眉：“黎渡没说错，这是我的压岁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马家实憋红了脸。

        他没找到可以反驳的理由，便指着付朝岳大喊：“……你、你混蛋！”

        说完，就要冲上来，跟付朝岳扭打在一起。

        我忙把付朝岳往后拽了一步。

        体育老师发现这边的混乱，朝我们吹了一声响亮的哨子，大声呵斥说：“付朝岳，马家实，你们两个人在干嘛？给我立正！！”

        对于小孩子而言，老师的威力非比寻常。

        话音刚落，两人就罚站一般站好。

        见状，体育老师快步走了过来，厉声询问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就要打架吗？”

        其他同学纷纷围了过来，好奇这边的情况。

        马家实一秒装乖：“报告老师，我们没有要打架……”

        “那你们怎么吵吵闹闹的？”体育老师语气严厉，“可别想骗我，我都带了多少届学生了，一眼能看穿你们的小把戏。”

        马家实垂头，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因为付朝岳和黎渡说我的坏话。”

        说着，还抹起了眼泪。

        刚刚重生的时候，我认为马家实还只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没来得及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无法对他表现出敌意。但他远比我想象中更成熟，不是我认知中小孩该有的单纯无辜的样子，非常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老师往往不会过度苛责一个委屈的学生。

        体育老师果然心软了。

        我反射性摇头：“我们没有。”

        反驳污蔑，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即使是前世，身处无人相信的境地，我也一直咬定自己没有做错事，并且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个同学和大人解释前因后果。他们愿不愿意听是一回事，可我必须要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我不能背负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孤立有无数后遗症，其中包括让我变得越发倔强。

        付朝岳接着我的话往下说：“我们两个人没有说他坏话，是他忽然冲出来推了黎渡一下！”

        体育老师一直在关注操场上的学生，只来得及看到付朝岳和马家实对峙的场景，没有见到马家实推我的场景。听到付朝岳的话，他转而看向了我：“马家实推你了？”

        我点头：“嗯，但没有摔倒。”

        闻言，体育老师皱眉：“马家实，你怎么能推同班同学？”

        “不是我的错！”马家实连忙为自己辩驳，“都怪他们两个人偷偷说我的坏话！”

        体育老师便追问：“那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马家实一噎，扭头不肯说。

        见状，体育老师便看向了我和付朝岳。

        付朝岳向来有话直说：“我跟黎渡聊天，说马家实经常让我给他买零食，还让我带他们去梦城公园玩。黎渡提醒我，朋友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不能只是我一直花钱请他们吃零食。”

        体育老师又问：“然后呢？”

        回忆起刚刚的事情，付朝岳气不打一处来：“然后马家实就推黎渡了！”

        马家实：“……”

        体育老师拧眉：“是真的吗？”

        就在这时，一个同班的小女孩站了出来，举手指认：“我看到马家实推黎渡了！”

        马家实的头垂得更低了。

        付朝岳又气愤地说：“我可以给马家实他们买零食，因为我有很多零花钱，奶奶也同意我随便花。可我讨厌他推黎渡，讨厌他说谎，我们才没有说他的坏话！”

        涉及到钱的问题，体育老师脸色更加严肃：“涉及到钱……你们这个事情有点复杂，不能就这么简单解决了，我得告诉你们的班主任。”

        马家实急声说：“我、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从他的言语和表现来看，他一直明白让付朝岳买零食的事不好。

        但他一直选择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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