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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一念之间(2合1)


只听噗通一声。

    谢洛河绝望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宛若石雕。

    跪了,好久。

    诚然。

    郑修对“聂公宝库”的期盼比不上谢洛河。

    但终归是有所期待的。

    他本以为,离开食人画的关键近在咫尺,他不惜大出血,放出大招。

    击退神武军后,不料入了宝库,却等来这么一个令人难受的结果。

    宝库,是空的。

    是空的。

    所有人的追逐,这番寻宝之旅,成了一场空。

    郑修沉默上前,越过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谢洛河上前查探。

    宝库中空荡荡的箱子凌乱地堆放在地上。

    地面有拖拽的划痕。

    划痕上铺了一层灰。

    借着长明灯的光线,郑修注意到墙壁上留有一个個圆形的凹洞,像是上面本来镶嵌了什么,却被人给挖走了。

    远处,墙壁上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穴,洞穴中隐约有风声传来,似是通往外界。

    “是盗墓贼,不知在多少年前,便已将宝库搬空了。”

    郑修恍然,原来如此。

    难怪岜山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洞窟暗道,原来是“前人”在不断地打洞,探查聂公宝库的位置。

    他们进入宝库通过的并非暗河,而是另行打出地道,进了此处。

    宝库中安静得可怕。

    只余谢洛河悠长的呼吸声,还有郑修的沉默。

    在郑修查探宝库内部时,程嚣、百晓生等人先后钻入洞窟,快速走上斜坡,来到门外。

    谁都对聂公宝库的秘密感兴趣。

    无论是为了“刀”,为了“财”,为了“秘密”,为了“归复常人”,为了“鸿鹄之志”。

    连奄奄一息的谢云流也不例外。

    楚成风搀着脑袋全糊满了血的谢云流爬进洞窟,谢云流迷迷糊糊,眼睛睁不开,嘴上却重复呢喃着“宝库”二字。

    当他们看见空旷的宝库时,反应不一。

    楚成风看着空空如也的宝库,眼中难掩失望,咧咧嘴,然后发出自嘲的大笑。

    谢云流眼睛一瞪一闭,昏死过去。

    百晓生愣愣地站在远处,好一会,他才摸出扇子,摇动着,释然一笑。

    程嚣抱着他的断刀站在门口,宝库内部的空旷一目了然,他站了一会,他板着脸从怀中取出那千辛万苦得到的四季图,抛上半空,刀光一闪,四季图被程嚣几刀劈碎。

    郑修刚想阻止,程嚣刀招太快太突兀,等郑修想开口时,四季图已成了漫天的纸屑飘扬落下。

    如发泄般做完这一切,程嚣端详着手中的断刀,半晌后,程嚣锵地一声将断刀回鞘,默然离开。

    郑修返回谢洛河身边,只见谢洛河低着头,握紧弓,不知在想什么。他本想安慰两句,可看着谢洛河,郑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百晓生这时走上来,拍了拍郑修的肩膀:“看开些吧,为了这破宝库,藏剑山庄毁于一旦,独孤翔人头落地,自从秘密泄出,这些天死的死残的残,为了这四副玩意,江湖上明里暗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与他们相比,咱们不过落了一场空,好歹命还在,知足吧!”

    “我先带老谢回镇上疗伤!”

    楚成风干巴巴地笑着,将谢云流扛在肩上,走出宝库。

    百晓生看了离开的二人一眼,轻叹一声:“也罢,这‘秘密’如此地索然无味,老夫也该走了。”

    回头走出几步,百晓生停下脚步,又折返回来,脸上笑容挤出,两手搓动:“公孙小弟,宝库落了一场空,老夫痛心疾首。不知,公孙老弟可否为老夫解惑,好让老夫此程不会空手而回?”

    郑修纳闷:“我身无分文了,你想要什么?”

    百晓生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食指。

    这个动作让郑修眼皮一跳,差点没忍住一拳揍上去。

    百晓生道:“老夫只求一个‘明白’,作为交换,老夫不会将你与她的事记入‘兵器谱’中,更会替你们保守……‘秘密’。”

    郑修倒无所谓:“众目睽睽,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郑修指的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施展奇术一事。

    “非也。”百晓生摇头:“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是真。即便他们说出去,如此玄乎的事,天下间不会有人相信的,只会当做是一个笑话。”

    郑修问:“你想知道什么?”

    百晓生压低声音:“你们……到底是何人?”

    郑修一愣,片刻后释然。以江胖的性格,能将这个问题憋到现在,已经极其不易。

    想了想,郑修心想到了此时也没有再强行隐瞒的必要,便道:“异人。”

    闻言,百晓生神情一怔,随后吃吃笑着:“异人,异人,异于常人,好一个‘异人’!”感慨后,百晓生一抖衣袍,朝郑修抱拳,躬身弯腰,这是一个“大礼”。郑修连忙将百晓生的手肘托起。

    百晓生道:“多谢!”

    郑修摇头:“江胖言重了!”

    百晓生佯怒:“江什么胖儿,老夫是江湖百晓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人人敬仰的江湖百晓生!”

    “懂了!江胖!”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江胖转身,朝郑修潇洒地挥挥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孙小弟,谢当家,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郑修笑着朝潇洒走出宝库的江胖拱拱手,就此别过。

    谁也没有注意到,当江胖说出“后会有期”四个字时,低头跪在地上的谢洛河,娇躯微微一颤。

    外面剩下的、拼死拼活与神武军打了一仗的土匪们,得知宝库是空的之后,一个个面露死灰,失望透顶。

    聂公宝库中,只剩郑修与谢洛河二人。

    “既然是空的,咱们回去吧。”

    郑修朝谢洛河伸出手。

    谢洛河一动不动,呼吸微弱。

    “谢洛河?”

    郑修此刻才察觉到谢洛河的怪异之处。

    谢洛河的心情他能理解。

    但谢洛河似乎……跪得太久了。

    谢洛河一直以来都给郑修一种“强大”的印象。这个印象几乎是伴随着“谢洛河”三个字刻在骨子里。郑修认为,谢洛河会伤心难过,但对于她而言,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调整过来才是。

    谢洛河动了。

    她握住长弓,此刻她的箭袋空空,已没了箭矢。

    “谢洛河?”

    气氛陡然凝固。

    不对劲。

    谢洛河忽然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朝郑修嫣然一笑:“回不去了。”

    郑修猛地后退一步。

    谢洛河缓缓将长弓拉满。

    嘣!

    弓弦断了!

    但谢洛河仍维持着“拉弓”的动作,仿佛在谢洛河指间,夹着一根“看不见”的弓弦,她将这根弓弦拉成满月。

    “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了。”

    黑色妖异的纹路顷刻间覆上谢洛河的面部,宝库内,地面上的尘埃在谢洛河“拉满”长弓的瞬间,豁然吹开,以谢洛河为中心,四周洁净如洗,一尘不染。

    谢洛河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意,可自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形同实质的“杀气”。郑修惊得后退几步,谢洛河有意无意地站在入口处,挡住郑修逃跑的路线。

    谢洛河的身后,黑色的雾团无声侵袭,庞大的阴影遮去了长明灯的光芒。

    噌。

    没有弦的长弓上,诡异地出现了一支黑色的“箭”。

    箭矢并非实质,仿佛由黑色的火焰凝聚而成。

    随着黑色的箭一点点地凝实,一阵可怕的狂风将宝库中的空箱子吹成齑粉。

    谢洛河长发吹起,露出她一直刻意隐藏的右眼。

    她笑着看向郑修,右眼中时不时闪动着黑色的光。

    那颗熟悉的瞳孔深处,一时闪动着“丁未”二字,一时映出郑修那愕然的身影。

    郑修摸向腰间的笔,被削断的笔却无法画出任何东西,只能当成铁棍来用。

    然此刻谢洛河莫名其妙动了杀心,郑修要这铁棍又有何用?

    他将半截洛河笔攥在手中,手心里满是冷汗,谢洛河泄出的杀意如一把把尖刀,刮得郑修皮肤嗤嗤地痛。

    宝库内,谢洛河弯弓瞄准郑修,那支黑色的箭矢声势虽小,但上面却散发着令郑修头皮发麻的“东西”。

    黑色的箭矢尖端,泛着奇异瑰丽的光彩。一朵朵红色花朵的虚影在箭矢尖端上一闪而逝。

    并非玄之又玄的“杀意”、“威力”之流,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感觉,这一刻,谢洛河手中搭着的那支箭矢,那不祥的黑色,那妖艳的花儿,让郑修想起了……“常闇”!

    是来自常闇的“秽气”!

    郑修默默地将半截洛河笔挂回腰间。

    “现在的你,是凤北,还是谢洛河。”

    “你猜?”谢洛河微微一笑,姿势不变:“或者,你,希望此刻的我,是谁?”

    郑修在谢洛河戏谑的目光中,竟认真思考了片许,然后点点头:“如果非要选,那就是你,谢洛河。”

    “……”谢洛河眸光摇动,面色仍是平静,沉默后反问:“为何?”

    “没什么理由。”郑修摊手一笑:“我当年在白鲤村救了她,若凤北反过来想杀我,我会伤心。而你,则不同,你我互不相欠,你杀我,我技不如人,不怪谁。”

    “你不怕死?”

    谢洛河问。

    “你若真‘死’过,就应该能理解,‘死’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郑修无意中想起自己在鬼蜮中死去活来的经历,此刻面对谢洛河的可怖一箭,反倒感觉到唏嘘:“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谢洛河点头:“说。”

    “人的一生有三次‘新生’,一是出生时,二是成人时,三则是载入史册时;人的一生也有着三次‘死亡’,一是在心跳停止时,二则是在背负骂名被千夫所指时,俗称社会性死亡,第三次,则是被世人彻底遗忘的时候。”

    郑修掰着指头在谢洛河面前数:“瞧,与其他两次死亡相比,第一次死亡其实算不上什么,连疼痛都格外地轻,一眨眼的事。”

    谢洛河面无表情:“你可,说完了?”

    郑修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你箭无虚发,所以我今日真想看看,你谢洛河的箭,是否真的那么神,不曾射空。”

    “杀了我。”郑修平静的目光与谢洛河对视,说出了谢洛河一直不曾说出口的一个事实:“只要杀了我,你就不会成为‘凤北’,对吧?”

    谢洛河闻言,双手剧烈地抖动,眼中出现挣扎。

    果然。

    郑修知道自己说对了。

    直到谢洛河以“秽气”凝箭,并瞄准了自己,真正动了杀心那刻,郑修回想起谢洛河之前言行举止的怪异、以及不经意间透出的焦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谢洛河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凤北”,她并不傻,她早已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承认这个事实,而后她的一切会重新被凤北所取代。

    她不甘心,她不愿意,所以她渴望着“归复常人”,只要“异人凤北”消失,她才能真正以“谢洛河”的身份存活下来。

    这是,意念之争。

    一念生,一念灭,一念间,将决定她是谢洛河,还是凤北。

    谢洛河目光冰冷,内藏金戈铁马。

    箭矢上闪动的红花光影越发浓烈。

    她的手忽然不抖了。

    谢洛河猛地松开虚幻的弓弦。

    黑色与红色两种光构筑而成的流光,从郑修身边擦过。

    轰!

    黑色流光射穿山壁,笔直地射向天穹。

    漆黑的光虽然贴着郑修的身边掠过,但这一箭的余威竟将郑修的上衣尽数刮去,露出精壮的胸大肌。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巨大的洞穴直通天空,箭矢射出的洞穴直径足足有两丈宽,表面光滑如镜,与其说是箭矢射出的大洞,倒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切割出来似的。

    外面灿烂的阳光投入。

    郑修却觉得浑身发冷,冷汗涔涔。这一箭的威力已经不下于全力出手的凤北了。

    那一箭谢洛河如果没有移开,别说是射穿胸口,他很有可能渣都不会剩下多少。

    谢洛河捏碎了弓,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如走到了穷途的困兽。

    “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谢洛河绝望地抱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哀鸣,泪流满面。

    谢洛河第一次在郑修面前展现出她的软弱,她的无助。此刻的谢洛河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郑修心中莫名一揪,上前将谢洛河拥入怀中。

    谢洛河两手紧紧抓住郑修,指甲在郑修胸口抓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救我……救我……”

    “我不是凤北,我是……谢洛河,我是,我是,我是谢洛河。”

    “救我……公孙陌。”

    “求你了……”

    谢洛河泣不成声。

    “公孙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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