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城破（下）

微风轻吹房檐，发出“沙沙”的响声，清风斋中气氛透着诡异和尴尬……

“敢问石将军，广固城守将高梁既然已经投降了，赵军入城后为何还要屠杀城中无辜的百姓？”

石挺拍案而起，血气涌入大脑，白皙的脸庞爬满红霞。因为王根的这句话，使得他的心中充满恼怒、气愤其中甚至掺杂了一份愧然。脑中突然回想起临行前，伯父赵王石勒交代过的一席话……

“小挺，此次你随父征战，其实战局伯父并不担心。季龙勇武过人，多年领兵在外，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无数，胜多负少。而青、徐二州并无名将镇守，那曹嶷不过昔年王弥手下一军师而已，战力可想而知！徐龛、刘遐之流更加不足为虑！山东一地平息后，淮北之地尽入我大赵版图！

但是，我族本是羌渠之胄，擅征战却不擅治国！去岁，右侯离我而去，而程遐、夔安之流大局观不足，难堪重任。伯父手中能够治理国家的人才，实在是捉襟见肘，而汉人中大才者数不胜数！小挺此次东征，给你个任务，尽量帮伯父网罗天下有识之士。一城一池的得失、劫掠物资的多少都不重要，这件事儿才是重中之重！

你父性格暴虐异常，这种事儿他是办不来的，只能交到你的手上，莫要让伯父失望才好……”

石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意，重新跪坐回原处。入广固城前，他就已经调查清楚，这城中若说有能够入伯父法眼的，非眼前这个坦然自若的前大晋朝睢陵公莫属。所以他入城后并没有去劫掠金银，掠夺妇人，而是第一时间来到王根的家中。

王根玩味的看着面前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见他能压下心中的怒意，不免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王根道：“小公爷好气度啊，哈哈……”

石挺恭敬道：“王老教训的是，是小将莽撞了，这就约束手下士卒，绝不会再做出欺压百姓之事！”

“善！”

广固城中的百姓，并没有因为石挺约束前锋部队，而得以幸免于难。羯赵中山公石虎的大军已经进入城中，更大的屠戮才刚刚开始！

广固城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秩序，无论地主、豪绅、官员，还是普通百姓家庭，几乎都被屠杀得干干净净。一家之中，男子被虐杀屠戮，女子被强暴侮辱，凄惨难言。城中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已经自发的抱团，开始组织起来，反抗暴虐的异族侵略。他们知道没有任何靠山之人，在这等情况下若落了单，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像猪羊一样的被那些乱军杀掉，虽然这种反抗对羯族军队造成不了太大的麻烦！

兵刃、血花、枪锋、火焰，烈阳之下，鏖战的光景在广固城城门附近一直延绵开去。

呼喊与哭号声汇成一气，前一刻呐喊着的人下一刻可能便化作了尸体，血从皮肤里浸出来，有的摔断手脚，有的是脖子，各种各样的伤口，喷涌的鲜血，残肢！有人从上方跌落下来，未曾站稳，小腿断裂的胫骨已经从皮肤里刺了出来。

俨如修罗屠杀，数不尽的这类情景，正在广固城中每一处上演着。羯族军、羌族军、氐族军、就连由汉人组成的原乞活军都在毫不留情地收割着城中百姓们的性命……

石虎并没理会这一切，他带着自己本部的亲卫营径直向着刺史府行去……

刺史府对比整个广固城，俨然成为一处世外桃源。这里聚集了广固城最后的守卫部队，在石挺下令左军停止杀戮以后，后入城的各支军队没人愿意去啃这最后一块硬骨头……

刺史府，昔日安东将军曹嶷的帅帐中，这些兵变的参与者，一个个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如丧考妣！目光都锁定在高梁的身上，而后者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不安。他已经得到石虎大军入城的消息，知道就算是想跑，也已经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传令兵进入帅帐，“报，羯赵镇东大将军石虎率领本部精锐骑兵已经将刺史府包围！”

高梁心中一惊，恼怒、羞愤的情绪直冲识海。他不再犹豫，大踏步的向外行去……

来到刺史府的门楼上，高梁俯身向下望去，却见府前不计其数的羯族骑兵已经将刺史府围困的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员将官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他一身戎装，却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满是虬髯的白皙面孔，左脸上的刀疤更显杀伐之气……

高梁高声喊道：“对面来人可是赵国中山公石大将军？”

石虎哈哈大笑：“正是本公，我大赵军已经攻克广固，尔等为何不开府投降？难道是想背信弃义不成？”

高梁强忍下心中滔天的怒意：“我乃广固守将高梁，敢问中山公，我青州已经投降于你大赵国，中山公为何仍要纵容手下肆意屠戮城中无辜的百姓？”

石虎轻蔑道：“投降？好个投降！如果不是本公带领大赵  勇士进逼青州，你们这些狗汉人岂会投降？”

高梁一时语塞，就听石虎继续说道：“给尔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仍不开门祈降，本公一把火烧了你这刺史府！”

其实这个时候，高梁一众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选择，自从他们放下手中的刀，决定投降羯赵时，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高梁看着府外那些羯族骑兵已经点燃的火把，哀叹一声，下令打开刺史府，投降于羯赵军。只是他们命运将会如何，是否能够活下去，已经全部依赖于石虎的一念之间！

晋太宁元年，癸未年八月二十三傍晚时分，广固城刺史府破，至此整个青州彻底沦陷，东晋朝廷名义上失掉了山东半岛，青州正式纳入羯族后赵版图……

高梁手下的亲卫营和赵山手上青州军最精锐的前哨营士卒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在刺史府的院中，接受羯族军的缴械与受降。

石虎端坐在中军帐中，俯瞰着跪在身前的青州军中最高的几名将领。待到他将目光扫视到崔望、崔方父子时，恍惚了一下。这二人明显不是军队一系的，二人都是锦衣华服，一派名流打扮。

石虎并未理会高梁等人，而是看着崔望，开口询问：“不知哪位是清河崔氏家主崔望？”

崔望抬头道：“老朽不才正是崔望！”

石虎离开帅椅快步来到崔望面前，将他扶起，笑容满面：“崔世叔快快起来，这位便是光正世兄吧，快快请起，赐座！”

在高梁等人错愕的目光中，崔望、崔方父子入座。石虎热切的与崔家父子攀谈起来，从崔家在青州多年的经营情况，到崔毖在辽东高句丽国的现状，最后聊到崔婉儿……

崔方早已看出石虎的色急之态，在其父仍在不知所云的时候，开口道：“石挺将军破城后，广固城中乱民四起！高梁将军担心我崔家的安危，已经将我崔家主要人员接入刺史府中，路上小妹婉儿受了些惊吓，这时正在后宅中歇息呢！”

崔方这话说得就很是艺术，并没有说是羯族兵劫掠崔家，而是说城中乱民惊扰了崔婉儿，也给了石虎一个台阶下。再者，又借机给高梁几分面子，他知道，一旦崔婉儿成为中山公的正妻后，而他们崔氏一门在襄国毫无根基可言。如果这时能救下高梁，事后高梁一定会承自己的人情，以高梁的手腕，将会成为崔氏一门的有效助力！

石虎果然吃这一套，对崔方的回答很满意，假装关切问道：“崔世妹身体可有大碍？”

崔方拱手道：“有劳公爷关爱，小妹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身体并无大恙，公爷大可放心！只是，小妹从小就崇拜像公爷这样的大英雄，因为身体抱恙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公爷的风采，甚是遗憾！在后院时，特意嘱咐我这个当兄长的，要替她问候公爷！”

石虎哈哈大笑，显然这一记马屁拍的他甚是舒服：“崔世妹谬赞了啊，哈哈哈……”

崔方严肃道：“公爷莫要自谦，小妹从小诗词书画样样精通，这看人的本领也是不遑多让的！敢问当今天下，除了坐镇襄国的赵王殿下以外，还有哪个人能与公爷您一争雌雄！”

石虎越看这未来的大舅哥越顺眼，他当然知道崔方的这些话是恭维之言，但是这记马屁却是正拍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石虎眉开眼笑，握着崔方的手道：“崔世兄，稍等片刻，待此间事了，本公就随世兄前往后宅看望崔世妹！”

崔方道：“悉听公爷吩咐！”

石虎突然想起一事儿，问道：“正如崔世兄所说，如今广固城中乱民四起，不知崔府上下可还安好？”

崔方道：“我与家父、家母和弟妹等几人仓促逃出崔府老宅，却是不知道家中是否遭到乱民劫掠！”

石虎转身对一名手下说道：“快安排人，将崔府保护起来，以防乱民作乱！”

崔方、崔望躬身施礼：“多谢公爷厚爱！”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崔府上下，早已经被入城的羯族士兵屠戮成白地了，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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