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霜下歇

　　从漪兰阁出来，绥之暗叹这人太会顾左右而言他了，她除了确定是夏霜歇自己要来，也没多知道些什么。
　　既然他来自投罗网，抓了便是。
　　绥之同秦湍用过午膳，商讨了一番明日的应对，没停留太久便回了。
　　他还是那样滴水不漏，举止间对她温言细语，呵护备至，却从未有任何超出友人范畴的话，也从不探究她。
　　她在幻想着什么呢？很多东西是与她此生绝缘的。
　　但偏偏这些关于秦湍的思绪，关于能否动心的问题，让绥之时而疑虑顿消，又时而疑窦丛生。
　　次日，绥之自卧榻醒转，隐约听见鸟雀呼晴的啼叫，推轩望天，澄澈无云。微暖的东风簌簌扑了她满怀，倒象是个好时节。
　　希望是与清都纨绔相安无事的一天。
　　*
　　“嬷嬷，这青陵山还挺大的，”一名大个宫婢亦步亦趋地跟在秦门引路的老妇身侧，像个好奇少女般左顾右盼，“我们还要走多久呀？”
　　老妇没搭理他。
　　这日宁宫派来了十余名婢子，捧着喜服、头面和妆奁，皆是规规矩矩地鱼贯而入。只有这个个头最高的宫婢，分明是个没资历的新人，还同接待的老妇说起闲话，好不守礼。
　　这婢子尚且无视前后姐妹的不满，捧着喜冠又往老妇身边凑，不料这老妇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下了脚步，差点没害他撞上去。
　　老妇将宫婢分开：“世子殿下有公务，你们几位且在这外头候着，等人唤再进去。你们几个，跟我去郡主那边。”
　　夏霜歇跟上老妇，略略皱眉，世子刚从新禾回朝歌，有什么公务？又正巧在试婚服当天？
　　他扫视身侧，还剩六名宫婢，只觉应速战速决：“嬷嬷，奴婢忽觉腹痛，能否让这位姐姐陪奴婢稍微歇歇脚？”
　　老妇一脸持重：“你且忍着。”
　　夏霜歇本想趁离队放倒一个，偷身宫婢的衣服，再从后窗溜进去给宋千笑穿，可偏偏这老妇不给他机会。再不出手就到宋千笑跟前了，若他们明着走，不仅要二打六，至少还有她居处的守卫，能行吗？
　　他捂着肚子痛嚎起来，蹲坐在地：“嬷嬷，真的痛。”
　　老妇叹了口气：“秦门有医馆，这便叫四个侍卫带你去。”
　　这还得了？不拉上宋千笑他可打不过。
　　夏霜歇扯了扯旁边宫婢的裙摆：“姐姐，你陪我成吗？”
　　老妇发话：“不可，人人都有分内之事，你既不做，便应把喜冠给她拿。”
　　那宫婢眼看就要接过夏霜歇捧着的喜冠，却见这方才还痛呼不已的婢子强打精神地站了起来：“嬷嬷，您说得很对，奴婢深受主人恩惠，才能够出宫办差。不论何种情况，实应做好分内之事。”
　　“嗯。”老妇颔首，引着这几个宫婢到了软禁郡主之所。这院门内便有十数甲士，夏霜歇头皮发麻地跟着进了门，盘算着他和宋千笑二对多要怎么打。
　　这时里头一个婢女传话：“郡主让你们把东西放在外间，就出去吧。”
　　其余宫婢应声称是，夏霜歇揣摩不明白宋千笑的意思，这是让他急流勇退，另寻良机？还是明说反话，让他冲？
　　他纠结许久，还是怀恨退下了。退到门口忽又听那婢女说：“捧喜冠的那个，郡主叫你过来。”
　　夏霜歇应下，心头却涌起一阵诡异的危机感。这老妇明明早就觉察到他的可疑，为何郡主传唤他，老妇仍不阻止？
　　宋千笑在群敌环视的软禁之地，还能自由地传唤人吗？
　　夏霜歇额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急停一步：“郡主有何事？奴婢一路腹痛，恐难久留。”
　　绥之在里间很是不悦，这厮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她招手，婢子意会：“郡主让你到里间来。”
　　夏霜歇这下汗毛都立起来了，灵光一现：“听闻郡主好女色，奴婢清白人家，奴婢一人害怕，奴婢不敢私见贵人，奴婢，奴婢告退。”
　　他仓惶出了门，自认这话也没毛病，绝对是照搬了清都太极殿宫女的原话。
　　绥之不爽地瞥了一眼榻上中了迷香的宋千笑，这名声，可真是厉害了。
　　“没事，”她将雕窗推开一条缝，嘱咐守在后窗的之蒿，“按乙计划。”
　　*
　　夏霜歇毕恭毕敬地候在婢女的队列之中，既已打草惊蛇，他干脆保全自己，及时抽身算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屋中出来了个高挑颀长、一身喜服的姑娘。她大咧咧地提着裙摆，迈步如风：“这喜帕盖着可不好走路，本郡主还得好生适应一番。”
　　老妇忧心忡忡地追出来：“郡主，世子吩咐了您不得出这屋子。”
　　红盖头姑娘浑不在意，拿捏语调：“那么小的屋子如何活动得开？本郡主也是为了你们好，要是我婚礼上摔了，还不得怪罪你们今日不让我好好试喜服？”
　　她状似无意地与夏霜歇擦肩而过，弹了颗极小的鸡血石，压低声音：“真够怂的啊。”
　　夏霜歇一眼认出这石子，感动得心潮澎湃，不管方才屋里的郡主是真是假，宋千笑终于来找他了。
　　“本郡主就在这屋外走，你们别跟太近，成天跟关犯人似的，烦死了。”
　　她正好走到屋子后边，四个守卫垂着头。她一拍夏霜歇的手臂，后者感受到这熟悉的剧痛力道：“走吗？”
　　姑娘说：“跑。”
　　二人不由分说地冲出了院子，红衣姑娘扯着夏霜歇一路往另一间院子里跑，后边的侍卫还没追上来。他们跑过廊下，却见前面又窜出了两个侍卫。
　　姑娘把夏霜歇往旁边屋子里一推：“躲这里。”
　　夏霜歇刚想问她什么时候对青陵山的院落这么熟悉了，明明上来就被软禁。他下意识地转头，只见屋内一件陈设都无，唯有三十甲兵将他团团围住。
　　穿嫁衣的姑娘慢条斯理地锁上了门，又把钥匙塞给抱剑而待的之蒿。她轻揭盖头一角：“我不宜露面，先回。”
　　夏霜歇心底冰凉一片，从后脑勺扯过她的盖头，活像是见鬼：“萧绥之，你还要不要脸？居然穿女人衣服骗我！”
　　绥之把喜帕拽回来，不可思议道：“到底是谁不要脸，谁穿女人衣服出城，谁穿女人衣服上山？”
　　“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孰料你跟宋千笑简直绝配，新郎穿嫁衣，新娘只穿男装，两个神经病！”
　　绥之懒得跟他回骂，翻窗而出：“之蒿，把他嘴堵上，守好了。”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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