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仲夏夜如幻

邈烟城。

        “你怀里的这个孩子。”大殿里的斗笠人全身笼着黑纱，“可是个女娃？”

        “是又如何。”宋洸诓眠着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婴孩，“不是又如何。”

        “倘若你说他是个女孩，以后都当成女孩来养。”

        斗笠人揣着一本白金色的小册翻阅，嘶哑的喉咙如同拉扯破烂的马尾琴，“我的主人就承认他不是宋燮的孩子。”

        “你的主人？”宋洸凉薄地抬眸，“管不到下面来吧。”

        “下界是由隗明上神暂管，我的主人与他有过约定。”

        斗笠人难听地笑了，“可隗明上神失踪已久，主人偶尔派人来探望，想来也能清理些杂物。”

        宋洸哼着小调哄睡轻拍。

        “清理杂物。”等到婴孩乖巧地沉沉睡去，他给襁褓施下隔音咒冷嗤，“玄乌帝国怕是清理成囊中之物了。”

        “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斗笠人无辜又坦荡，“宋宗主，您就说答不答应？”

        宋洸想到和孩子一起送来的，还有骆夫人字字带血的叮嘱。

        潜伏勿动。

        “可以。”

        这位宗主不无敷衍地应了。

        “但我也有一个要求。”他紧接着却忽然放言，“我要这个孩子和悄风城的骆家，和骆珈的骆予夺订下一个婚约。”

        “你倒是会想主意。”斗笠人顿时阴恻恻了起来，“给了这孩子下界的身份，让他有了隗明的法则庇护，又借此牵系好骆珈的孩子。”

        “合乎情理。”宋洸只道，“有何不可么？”

        “好，很好，言出法随不可作悔，但主人早已料及此事。”斗笠人大笑着合上册子，“这份婚约更会点燃他们对彼此的怒火。”

        宋洸轻拍的手终于微停。

        …

        “婚约！”

        玉雪可爱的女孩怒气冲冲地叉腰，“爹，有没有搞——错——让我成天扮成这副样子不说，居然还让我和面都没见过的小鬼订婚，还是个隔那么远都很有名气的病秧子。”

        清亮的童声竟然像个男孩。

        “五风。”宋洸无动于衷地敛眉，“缎带拿来。”

        “是。”

        青衣的女子立即哄着笑着，给不情愿的小孩围上粉缎。

        “还得整天用着这东西。”

        宋璞不爽地扒拉两下缎带，出口已是换了人似的女声。

        “下去吧。”

        宋洸招了招手。

        知晓内情的五风和十雨鞠礼退下。

        “阿璞。”冷面冷心的宗主伏低身，托起他的手放上长剑，“听爹说，有些事情尚且无力可以违抗，但不代表你的路从此注定，道本存一，衍物而万，你的思考和做法会全然不同。”

        “听不懂。”

        宋璞掂了掂沉重的剑，刻意避开和他的对视。

        “世间服饰足令人眼花缭乱，追根究底不过是掩体而用，尽用而后尽美，尽美而又尽用，尽用尽美以外区别扰扰。”

        宋洸慈和地松动眉目，“我从一开始便瞧不起他们的把戏，我的阿璞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心神包容得了山川湖海，又怎么会被一身服饰扰乱。”

        “爹你好像在夸我。”宋璞别扭地挪回了点视线，勉勉强强地扯了扯衣角，“这么说其实还好，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的，而且我看城中的女孩们，她们穿男装出游也很潇洒。”

        只是不太喜欢非要一直穿而已。

        “鲜衣不碍掌中剑。”宋洸的大手便包住他稚嫩的手，让他握紧这把宋燮留下的利剑，“阿璞要先当好衣中的人。”

        …

        “长得还不错。”

        树梢上的女孩倒吊下来，手里展开了一幅画像，有模有样地和他对照，“就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位置对不上啊。”

        “姑娘这么看。”淡蓝的比邻花丛里的男孩体弱还受了伤，此时半跪着捂住心口忍耐地平稳好气息，闻言抬眼看去不由得止言又欲地提醒，“图当然是反的。”

        “姑娘？”

        女孩的声音莫名生出点古怪，似乎又狠又危险地磨了磨牙，整个人忽然从青叶里坠下。

        “砰。”

        男孩看得心下一惊，起身想要去接，却又无力地绊了一跤。

        “喂，病秧子。”盛开的大片蓝花里冒出了人头，仿佛身法足够让这人安然无事，利落伸出的剑柄反而将他扶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花丛上的萤火虫起落如梦。

        月光与比邻花的蓝光朦胧交映，那张晃动了玉饰的面容和他正对上，明彻透亮的眸子倒映出他的身影，顽劣的同时别生出专注的意味。

        骆予夺一时间不太敢看。

        “姑娘刚刚帮了我。”他扶着剑身安然地跪坐好，“赶走了那些找我麻烦的人。”

        骆纯孺又带着一伙跟班，入夜将他堵在城郊的野地中，带着灵气的叶子却片片飞来，让那群人落荒而逃哀嚎连天。

        然后就是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出现。

        “是啊，这么多人找你麻烦。”宋璞心情不好地敲起剑柄，“偷偷搭了五个渡口的船过来，就想见见我这个未婚夫什么样，结果居然敢把人欺负成这样。”

        “你是？”

        骆予夺明白了什么。

        “真呆。”宋璞用剑柄轻敲了他的头，“来，你没修炼天赋是吧，我教你点别的法子，保准有人再不长眼，也能好好收拾回去。”

        骆予夺有些安静。

        “说话啊。”

        宋璞不自在了点儿，“别光盯着我看。”

        “你头上——”骆予夺抬手示意，“沾了片花在亮。”

        “什么？你你你，你看都看到了。”宋璞立马胡乱地抓了个空，索性抓起他的手往头上放，“帮我摘下来啊。”

        夏夜渐深。

        这一年的比邻花开迟，凋谢得也迟，迟到了仲夏两人相遇。

        几日之后。

        “所以——”

        宋洸在白杨小筑的窗前回身，“你偷跑出去见了他？”

        “我好奇嘛。”宋璞心虚地抱剑，“真是个没用的小鬼。”

        宋洸微微沉肃。

        “放心。”宋璞赶紧担保，“我绝对没暴露伪装。”

        “我不是担忧这个，只是情感的事情，我并未想过你们。”宋洸顿了顿话，“阿璞，若想为他好，以后别去见他了。”

        “啊？”宋璞大失所望，又在宋洸的注视下，慢慢地规矩站好，“哦。”

        前尘如幻。

        宋洸从入定的回忆里清醒。

        “宗主。”五风在宗门之首的居室中执礼，“这张小笺……如何处置？”

        水仙浮动的花碗中出现在桌案，花下是看不清杠数的白金小笺。

        “夏夜蚊虫滋扰。”宋洸从清水里执起，一眼不看扔入炉中，“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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