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章 牡丹亭

8点钟，他已经到山上来等着我了。我刚洗了头，叫他等一下，他说好。等我走出去时，发现他带了豆浆包子给我。我说我吃过了。他便自己吃。长长的下坡路，我们并排走着，我头发还未干透，散在肩上。他时不时看我一眼，眼里带笑。我说你总看我干什么，他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又是这句废话！但似乎没有第一次听起来时候的咬牙切齿了。

        他载着我穿过菜市场，穿过钨都花园，穿过大半个县城，路上他遇见好几个熟人，一个个招呼打过去，我都要低头，生怕给人家看到。

        快到体育馆的时候，我要求下车。因为前面人太多了，成群结队的学生，应该都是来看比赛的。那里面也许就有汪清雅。我说，“你往前骑，我慢慢走过去。”他说，“你走前面，我跟着你。”他穿着球服，本来就扎眼，我要求离他远一点。他说，“好，我数10s再走。”

        我飞快地往前跑，跑到人群中间去。果然潘怡和汪清雅在里面，我倒吸一口凉气，幸好幸好。潘怡看到我有点惊讶，“你怎么也来啦？”我说，“嗯，啊，来看看呗。”“谁跟你说的呀。”汪清雅牵过我的手，“是不是赵红军？听说他把别的班别的学校的女生都叫来给他当啦啦队了。”潘怡笑道：“他是不是也叫你穿短裙来？”“没有啊。”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我穿的西装短裤。汪清雅说：“允之才不会那么听话。只有你会听话。”潘怡嘴巴一嘟，“我本来就要穿裙子的。他不跟我讲我也要穿的。”

        我们仨手牵手穿过跑道，走进室内篮球场，赵红军已经在里面了。潘怡跑过去问他，“厉浩南呢？还没来？“赵红军说，”不知道啊，一大早问他他就说出门了。哦，那不是他吗？”厉浩南走过来，和他击个掌，把吃剩的两个包子拿给他，赵红军倒是不客气，接过来两三口一个，囫囵得吞下去。赵红军把场馆里穿短裙的女孩子都指给他看，“喏~都是我喊来的。“厉浩南瞟了一眼，看到我们三个，笑了起来。

        潘怡很兴奋，她说：“清雅，他向你笑了。“

        汪清雅没有说什么，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是陈彤栋吗？“她近视眼，看不清楚，就指给我们看，有一个高个子男孩，穿着对手队的球服，在球场上运球热身。

        潘怡大声叫道：“陈彤栋！“汪清雅赶紧拉住她，”喊什么！“

        ”喊他回头啊。“那个人果然停下了手里的球，转过身来，”是他了。“潘怡笑盈盈地说。

        “哎呀，你真是。”汪清雅无语。

        陈彤栋看见了汪清雅，高高地扬起手来跟她打招呼，丢了球走过来，跟汪清雅讲话，“你也来看球啊。”

        汪清雅尴尬地笑笑，“是啊。“

        潘怡又多嘴：“当然不是来看你的呀。“

        陈彤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哦，是来看谁？“

        我赶紧扯扯潘怡的裙角，示意她别说了。

        汪清雅说，“也没有了，就给两个同学来加油的。“

        “清雅，你有男朋友了？“

        潘怡立马说，“有了有了。“汪清雅打断她的话，”没有，你别听她瞎讲。“

        潘怡撇撇嘴，我也很生气，质问潘怡，“她男朋友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潘怡讲不出来。

        裁判吹响哨子，球员们要就位了，陈彤栋阴着脸跑回去。

        汪清雅也不高兴，我看得出来，但她并没有责怪潘怡。我们都在喊加油，只有她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场上陈彤栋时不时看向她，可能是因为她，犯规了一次。潘怡跟她说哪个哪个女生裙子好短，都快走光了，她笑不出来。

        中场休息，旁边赵红军叫来的几个小姑娘抢着给厉浩南递水，潘怡快气死了，“失策失策，忘了买水了。“她立马要跑出去，汪清雅也跟着她走了，过一会儿，潘怡拿着两瓶水回来，却没见汪清雅。

        我问她：“清雅呢？“她漫不经心，“说是家里有事，先走了。”

        “才不是家里有事，就是因为你招惹陈彤栋，她怕影响他，也怕他找厉浩南麻烦。“我是了解汪清雅的，她总是为别人考虑。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她跟你说的啊？“

        “我想想也知道。”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

        我被她怼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好气鼓鼓得离她远一点。她好像没意识到我的生气，又站到我跟前来，递给我一瓶水，让我待会拿给赵红军喝。

        我凭什么听她安排呢？我就要当着她的面拿给厉浩南，气死她！

        上半场结束，裁判刚吹完哨子，潘怡就向场上飞奔过去，算了，我跑不过她，不跟她争了，便走过去拿水给赵红军喝。赵红军接过我的水，给我比一个大拇指，而厉浩南从我旁边跑过去了，他谁的水也没接。

        潘怡很扫兴地拿了水走回来，拧开瓶盖喝了两口，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穿着对手球服的队员，他们嘻嘻哈哈地绕过潘怡，向我吹口哨。我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又坏笑着走到我身后去。我听到他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住了，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毫无掩饰地讨论我的腿。可恶，我走到旁边去，他们也跟着走来。潘怡目睹这一切，她什么也没说。赵红军在球场另一头，他背对着我，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敢做什么，但我还是害怕，幸好，陈彤栋看见我了。

        他应该认识那两个人，也知道我是汪清雅的朋友，他向我身后大声吼，“你们两个给我死过来。”话不好听，但解气。他们灰溜溜地跑过去，一人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我正在偷笑，厉浩南走来，手里拿两瓶水，递给我一瓶。

        “怎么了？那两个人骚扰你？"

        潘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替我回答道：“他们在说允之的腿，可能在讨论，为什么这么黑。”

        真讨厌！我气地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也比你脸大腿粗脖子短好！”

        潘怡被我这么一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都红了。我一点也不同情她，生气地走到另一个篮球架那边，离她远远的。

        厉浩南紧接着追上来，”你别理她。你一点都不黑。“我抬起头看着他，给他一个坚决又肯定的眼神，他好像懂得了，整个人像被点燃。旁边穿着短裙的女孩子都看向我们，他停了下来，故意等我走开两步，大声对我说，”等下我送你回去啊！“嗓门之大，半个场馆的人都能听到。

        我沉浸在一种混沌的精神状态中，站在篮球场最边缘，没有人的地方，看着他们打球。他仿佛得到鼓励，气势汹汹，接二连三灌篮成功，每次他投篮后都在角落里寻找我，远远地向我打一个响指，我则笑着跳起来向他招手，表示我看到了。

        也许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也许是虚荣心战胜了理智，在球场上他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但他只心仪我，因为他我成为了全场女生中最特别的存在。我享受他带给我的这份荣耀。那一瞬间，我几乎在期待，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最后他以一个高难度三分球帮队伍赢得比赛，全场沸腾。我收到潘怡的qq信息，她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开那种玩笑。”我没有立刻回复她，至少当下并不打算原谅她。

        厉浩南从所有女孩崇拜的目光里走出来，像电视剧里里写的那样，我承认，他是有魅力的，他的眼神深情又温柔，只盯着我一个人，我快要掉进去了，他把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我高昂着头，跟他走，经过许多穿短裙的女生身旁，那一刻一切仿佛静止，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外面阴云密布，好像马上要有一场雨。他说带我去吃饭，我说不饿。他问我，“那你要回去吗？”我说不要。

        我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漫无目的地骑。天灰灰的，我在等那一场雨落下来，可它迟迟不下。我说，“我想去牡丹亭。”他便调转车头朝牡丹亭去了。下午五点钟爸爸要来接我回家，我突然有些不舍。不舍什么？我也不知道。

        五块钱一张的门票，他买了两张。整个园子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会在快要下雨的中午来这里呢？我们并排走着，也不说话，看亭子里杜丽娘的画像，《牡丹亭》里有一句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我背过的。打雷了，雨终于落下来，越下越大，越来越密，我们就坐在抄手回廊里看雨。他拿出手机，放轻音乐，鸟之诗，他说，“我找了好久，其实他的名字不叫《鸟之诗》，叫做《明天会放晴吗》”。我说，“还是鸟之诗好听。”他笑了笑，说，“好，那就叫鸟之诗。”末了又说，“我已经把它设置成起床闹钟了。”

        我说，“你知道毁掉一首喜欢的歌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设成起床闹钟？”

        “你知道啊！”

        “我不信！”

        “喜欢一首歌就是这样的，日子久了，听厌了，就不喜欢了。”

        “喜欢就是喜欢，如果因为任何原因不喜欢了，那只能说明一开始就不是喜欢。”

        “那你试试吧，看会不会有一天听到这首曲子就烦。”

        “不会有这一天。”

        这一场酝酿了许久的雨，顷刻间就下完了。我们刚好结束对话，从回廊这头走到那一头。从青石板的小路走出来，泥土地面上有一摊积水，他说，“我背你过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踩在花圃周边的石砖上，那砖头很窄，我站在上面，差不多可以平视他。他伸出手要扶我，我没有把手给他，只是搭在他的肩上。他说，“你这样的身高很好，不会太高，也不会太矮。”

        “那你有多高？”

        “183。”

        “跟你比，我还是太矮了。”

        “不会，刚刚好。”

        走到花圃尽头，前面又接上青石板路。我跳下来，“你喜欢怎样的人？”他问我。

        “不戴眼镜，不抽烟。”我说。

        他忽然兴奋，“我也是！我最讨厌烟味！不喜欢戴眼镜的女生。”

        “你不喜欢汪清雅是因为她戴眼镜吗？”

        “那不是，如果我喜欢她，她戴不戴眼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喜欢的人，她不戴眼镜。”

        前面就要走出园子了，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我想肯定是爸爸给我发信息，拿出来一看，是汪清雅。她问我，“你回去了吗？”

        方才我好像做了一场梦，看到汪清雅三个字，我才醒过来。

        “对！”我回道。

        “潘怡居然说你跟厉浩南在一起了，我被她笑死。”

        “怎么可能？我和厉浩南？”

        “对啊，我也跟她说，宋允之跟谁在一起，都不会跟厉浩南一起的。”

        “就是！”我回道。

        自行车上全是雨水，他用袖子把后座擦了擦，其实座包上水更多。他鞋子也走湿了，问我，现在去哪里？我说，我要回去了。他说好。骑车的路上，他问我，过几天你还回来吗？我说，也许不了。在坡道尽头，太阳冲破云层，我跳下车，他还要说什么，我摆摆手，“到此为止吧。再见。”他错愕地看着我。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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